當日,藍馳原心心念念的随侍之位便又被雲歸妄奪了去。
用過飯,該見那遊醫,魏淵沒在正殿見客,而是到了偏殿——若是待一江湖郎中如待朝廷堂堂正三品千牛衛大将軍,那才是贻笑大方。
而雲歸妄就立于魏淵右側,雖然知道了雲歸妄态度巨變的緣由,可魏淵還是不能适應雲歸妄望着她的視線,那麼沉,那麼沉。
她便讓他往後退了一點。雲歸妄有些詫異,不過也從命了。
魏淵想過這遊醫是怎樣一個人,或許大器晚成須發皆白,又或許青年才俊意氣風發,但她沒有想到過,這遊醫竟然是這樣一副形貌。
不多那遊醫到了,寺人通傳畢,那遊醫就這樣飄進來了,像一道魅影,又像一縷粘稠的風。
他一身黑袍覆身,連口鼻也掩住了,隻是袍下隐隐能聽見金聲玉振,不過能進得此處來,早已經過了重重搜身,想來都是無關緊要的飾品之類。
自進門來,這人始終低着頭,并不顧盼,也不下跪行禮。
以為這遊醫初見天顔不知禮數,一旁有寺人示意他下拜,而他置若罔聞,滿月怒道:“大膽刁民,見到長公主殿下為何不拜?”
這是唱了白臉,魏淵便擔起紅臉的角色來,先是輕斥滿月:“滿月,不得無禮。”
又是對那遊醫和顔悅色道:“先生遠道而來,不知尊姓大名,濟世何處?”
那遊醫終于擡起頭來,眼珠子竟然是冰藍色的,眉目深邃,不似中原人氏。
魏淵眉心一跳,終于明白,周靖同她說的“此人或有得罪之處”是何意了。
恐怕是個疆外蠻子,能不能聽得懂官話還兩說呢。
也是昭公主太過多病,這些年,凡是長公主府有人出京,大多會為昭公主延請當地名醫進京,為公主調理診治,就連永德帝,也不止一次派人遍訪天下,隻為阿姊能稍稍好過一些。
魏淵暗笑周靖真是病笃亂投醫,中原的名醫還未看遍,居然就灰心失望,把主意打到了蠻子頭上。
不過她還是決心給老臣一個面子,又對那遊醫溫和道:“若是先生不通漢話,孤可為你請一位像胥來。
魏淵都已經做好讓滿月去請人的準備了,不料那遊醫突然開口:“那中原人說,你有求于我,還有,孤是什麼東西?”
語調滞澀,仿佛漢話有多麼佶屈聱牙。
不過這都不如那句話來得攝人,滿月立刻厲聲呵斥:“豎子大膽!與長公主殿下回話,不得無禮!”
弦月則是觑着魏淵的臉色,默默退到魏淵身邊為她撫背。
魏淵倒是一點也不生氣,或許是因為她從前不是多麼尊貴的人兒,到現在也養不出什麼尊貴的性子,何況就算是昭公主本尊在此,面上也絕不會惱,不然就是有失禮賢下士之風度。
“孤便是漢話裡的‘我’。”魏淵颔首,示意滿月退後,先道:“滿月,先生初來中原,不通中原之禮數,不必求全責備。既然先生知曉漢話,孤也就不多此一舉了。”
“孤是有些體弱,多年來,一直有些沉疴難愈,若是先生願意,孤可為先生先傳府醫來此,一則是告知先生孤的症狀,二則也有助于先生同中原醫道交流。”
“不知先生如何稱呼?”魏淵又問了一遍。
“就叫我遊醫。”這遊醫語氣生硬,看着魏淵的目光帶着十足的審視,像看一件貨物,不過這眼神還帶着幾分疑惑:
“沉疴?”
“就是重病。”魏淵挑了個通俗的解釋告訴他。
不料遊醫嗤了一聲:“重病為什麼找我?”
這叫什麼問題?魏淵大為不解,遊醫遊醫,周靖舉薦他來,居然不是為了給昭公主治病?
這可能是自己未曾得知的記憶,魏淵暗罵自己不查,先前雖然把自周靖離京後與昭公主的往來書信全部略讀了一遍,可周靖隻說尋找遊醫,她便隻當是為治病,不曾多想。
可是尋一個郎中來,不是治病,又是為了什麼?!
好在蠻子不會賣關子,遊醫接着說:“我隻會下毒。”
魏淵一驚——恐怕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驚,雲歸妄都往魏淵身前跨了一步,左手搭在劍上,萬幸那遊醫還有下半句:“還有解毒。”
原來是個江湖毒師。
魏淵腹诽他古怪,明明是個毒師,卻自名“遊醫”,簡直不知是什麼道理。
還有,她的視線掃過雲歸妄按着劍柄的手——左手持劍?倒是不同尋常。
遊醫的話已經足夠魏淵猜出一些東西了,昭公主中過毒,周靖尋訪這遊醫也是為了給昭公主解毒,而且沒有在書信中寫明,一定是在周靖出發之前已然同昭公主說過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魏淵就決不能對此事表現得一無所知。
“醫毒不分家,先生過謙了。”魏淵給自己鋪了個台階:“不知您待如何看診?”
還是先問上一句的好,早聽聞蠻人醫病有時是用毒蟲。
萬幸遊醫的辦法聽着總歸還算正常:“我問,你答。”
甚好甚好,雖然魏淵不怵那些長腳的或不長腳的小玩意兒,但皮膚不用被那些東西爬過,總歸是好的。
“先生盡管問。”魏淵還特意叫人賜了茶。
誰料遊醫第一個問題就語出驚人:“你身上有沒有黑斑黑線之類的痕迹,尤其是小腹、前胸、兩腿兩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