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淵在梳妝時,突然開口告訴滿月:“今日……為孤上一道芝麻餡的甜湯圓。”
昨夜沒吃到,着實遺憾。
其實這話或許會引起滿月的懷疑,昭公主從不貪口腹之欲,一向是禦廚做了什麼便吃什麼,下箸也均勻,從無偏愛,更不要說點膳。
但就當放肆一回吧。
今日雲歸妄不在身邊随侍,昨夜魏淵待夠了,推門而出,卻見雲歸妄已經伏在院裡的石幾上睡去,正是寒梅盛放時節,有一枝開得低,魏淵走過去時碰觸到,搖落兩三片花瓣,在雲歸妄肩頭。
更襯得白衣如雪,更襯得斯人如玉。
這人睡着了還頗為警覺,幾乎是魏淵靠近時,他便醒來,不顯得睡眼惺忪,什麼也沒問,便道:“臣送殿下回去。”
回去了,隔着窗,魏淵不由分說地:“你休沐幾日吧。”
“臣不累。”雲歸妄拒絕:“殿下安危要緊。”
魏淵又道:“私下其實無須如此客氣。”
“不可。”雲歸妄又拒絕:“你我相稱固然親近,隻怕殿下同他人交談時又不習慣。”
這倒是實話,畢竟直到現在,魏淵也得時刻提醒着自己切莫忘記“殿下”的身份。
“夜已經深了,殿下還是先……”
“兄長。”冷不防地,魏淵喚了一聲,倒把雲歸妄僵住了,趕在雲歸妄反應之前,魏淵道:“回你的院落,好生休沐三日,這是旨意。”
她把窗葉阖上,覺得臉上有些燒,撲了些水才降下溫來,也确實累了,一夜什麼噩夢也沒有做,難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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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餡湯圓還是一如既往地甜,魏淵其實不喜甜食,吃到嘴裡的時候已經有些後悔了,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就慢慢吃完了,一口都沒有剩。
用完早膳,魏淵照舊坐在棋盤前發怔,餘光中看見滿月仿佛欲言又止,便主動問道:“何事?”
滿月臉頰泛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忸怩開口:“殿下,您若是想召幸美人……其實也可不必如此辛苦。”
魏淵聽得一頭霧水,想必滿月也是鼓足了勇氣才能說得出這番話,此刻一鼓作氣,不待魏淵追問,便一齊道來:“早先弦月同奴說過一回,您屋中有聲音,但您不曾開口喚人,她便也沒有打擾您——您知道,弦月最是守禮了,但她說與您交談的那人仿佛是雲郎君。這幾日奴睡眠不好,昨夜恍恍惚惚又聽見了……加之年前還有一次,奴撞見殿下和雲郎君在屋裡……”
“殿下。”滿月的表情仿若“視死如歸”:“其實……其實雲郎君來,也可以從門入的。”
魏淵卻顧不上尴尬,隻覺得手腳冰涼渾身發冷——她與雲歸妄的對話中,或許會暴露身份的線索還是太多了,一邊暗罵這别春苑正殿牆壁太薄,一點也不隔音,聲音放得那麼低都會被聽見,一邊強行定住心神,微微笑:“在挾屋……能聽見什麼?”
“聽不見什麼!聽不見什麼的!”滿月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魏淵看她面色通紅,心下稍安,看來滿月弦月都揣度着以為屋裡紅袖添香,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雖然不知幻想了些什麼,不過為着她這位公主的顔面,總歸是沒有聽壁角。
那就好。
“就知道你和弦月兩個會多心。”魏淵作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啞然:“隻是偶爾無眠,恰巧雲卿巡防路過,便請他入室對弈,見你和弦月熟睡,不忍打擾罷了。”
滿月神情有些茫然,畢竟還是小姑娘,魏淵猜想,不論是滿月還是弦月,都還未經人事,不知道……咳……不知道動靜不會這麼輕。
她沒再多言,有些事越描越黑,不如輕描淡寫揭過,反而容易取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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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崔檀上門,帶來一個消息,關于冬福兒。
“殿下料事如神。”他呈上奏折,先為魏淵奏報一句:“那冬福兒雖然無父無母,卻有一位義母和一位義兄,且這二人果然已被滅口。”
畢竟是早已從另一渠道确認過的事,魏淵并沒有多驚訝,翻開奏折,奏折上記錄得詳細,查到此事的确不易,崔檀催辦之後,中間周折何止幾十個人,詢問了幾百人,還是花房的一個仆役指證,說曾經見到冬福兒和宮中的一個老宮娥相見,口中喚的是阿娘,又根據這花房仆役的描述,畫出像來,周折許久确認這老宮娥的身份,從這宮娥同院之人口中得知了她十幾日前突然暴斃的消息,又順着這條線,尋到了老宮娥的另一位義子,自然,這另一位義子也已經一命嗚呼了,死亡日期隻與老宮娥相差一天。
這二人去世前,都曾收到一大筆來路不明且數額巨大的銀錢,據二人交好之人說,二人收到銀錢時驚訝不似作僞,似乎全然不知天上怎麼掉下餡餅來,又順着這條線,捉到那名受托送銀的仆役,這仆役還頗能熬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從他口中翹出,托他送銀的果真是冬福兒,受托之日,就是冬福兒殺害青雀那日!
看到這裡,魏淵已經全然明白,好毒的計策,她原先不甚明白,宮中雜役甚多,為什麼幕後主使偏偏找上冬福兒,現下了解了。
若冬福兒隻是孤身一人,未必敢于謀害皇嗣,但他有義母義兄,有萬分牽挂之人,有可被拿捏的軟肋,所以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引誘冬福兒做那孽事都不算十分困難。而在查案之人眼中,冬福兒就是一名孤兒,這是闆上釘釘的事實,就算是要查,也不可能再順着這條線查下去。
如果不是魏淵親自見到了冬福兒“本人”,此事恐難大白于天下,說不準最終隻能成為一樁懸案,封存在重重深宮之中。
好毒的計策!
不過,這還不是崔檀帶來的,最有價值的線索。
事情說來也巧,這幾日崔檀還在分心調查桑相,無意中收獲一條線報——桑懷裡曾在年前有一筆無名支出,就在京城的鴻通櫃坊,大約走了二百兩銀的飛錢,正與從義母、義兄二人處搜得銀錢相符。
衆人皆知,桑懷裡最是安貧樂道,每年攢下的銀錢都未必有五十兩,在這關口支出了四年的積蓄,如果隻是巧合的話,這未免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