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芷支起半扇窗,看見明鏡眉心的那一點紅,在雨中格外醒目,像一簇不熄的火焰。身後沈纖雲柳綠色的宮裝,被浸濕在灰暗的雨色裡。
“舌燦蓮花!”智全長老怒極反笑,手中禅杖重重杵地,“老衲倒要看看,今日誰敢動佛像分毫!”
廊下聚集的灰衣僧人們騷動起來。
“明鏡竟敢這般忤逆長老。”
有個瘦高個的沙彌突然啐了一口:“你還不知道嗎上次那個借口搜查逃犯,要把佛像都搬出去的官老爺,就是明鏡的父親。聽說他父親已經被革職查辦了,看他以後在寺中還神氣什麼!”
“可明鏡師兄和他父親不一樣吧……”
“有什麼不一樣?如今他不也把傷患全往寺裡塞?佛門現在倒成了收容所。”
“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那些都是附近的村民,佛祖應不會怪罪吧。”
“我看是勝造七級麻煩!當日他爹用官威壓人,如今他用慈悲壓人,說到底,不都是強人所難?”
“如何一樣,周凜當日是假借追捕逃犯之名,為的是一己私欲。明鏡大師是要救受傷百姓,為的是天下蒼生。”沈纖雲冷眼看着衆僧人,“佛祖庇護蒼生,如今大難,諸位是想袖手旁觀不成?”
“妖女!若不是你,明鏡師兄怎會忤逆長者!”離開有人将矛頭對準了剛剛出聲的沈纖雲。
商芷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棂。掌心的紗布被鮮血滲透,她卻渾然不覺。
“殿下。”江樓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傷口會裂開。”
她合了窗想出去,卻被眼前人攔住,“殿下不再看看?明鏡大師可是有七竅玲珑心。”
雨勢漸急,明鏡的白衣僧袍已濕透貼在身上。他雙手合十,朝智全長老深深一拜:“弟子願領六十戒杖,以贖擅動佛像之罪。”
智全長老還未開口,沈纖雲急得上前一步:“你瘋了嗎?”她指尖發顫,柳綠色的衣袖往下滴着水,“要打連我一起打!”
“我看該把這個女施主趕出去,就是因為她,明鏡師兄才會失了分寸!”
指責的話音未落,一個小沙彌跌跌撞撞沖進人群:“師父!佛、佛像……”
智全長老臉色驟變:“佛像怎麼了?”
“明鏡師兄的弟子們已經把佛像移到回廊下了!”小沙彌喘着粗氣,“現在佛堂裡已經安置了十幾個重傷的百姓……”
人群瞬間炸開鍋。
禅房内,商芷猛地推開窗。雨水斜飛進來,打濕了她的前襟。她看見明鏡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那雙澄澈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殿下。”江樓月按住她肩膀,“你的手。”
高個的僧人氣得臉色鐵青:“這是怎麼回事!”
“敢情他們是在這妖言惑衆,背地裡已經把事都幹完了!”
更是有僧人哀嚎道:“欺師滅祖!欺師滅祖啊!”
“好一招聲東擊西!”智全長老氣得胡須直顫,禅杖指向沈纖雲,“定是這妖女蠱惑!來人,先把她趕出寺去!”
幾個武僧立刻圍上來。
“誰敢!”商芷甩開他的手,正要從窗棂處跳出去,就寺門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隊金甲侍衛魚貫而入,為首的青年撐着油紙傘,傘面上繪着靛色雲紋。
“廣平王殿下到——”
衆僧慌忙合十行禮。
商弦羿踏着積水走來,靴底碾碎了一地雨花。他在沈纖雲身前站定,傘面微微傾斜,将沈纖雲的身影罩在身側,目光掠過衆人,“聽說,有人在為難本王府中的女官?”
沈纖雲往傘外挪了挪,她是公主殿下的人,絕不會成為廣平王府的女官。卻也理解,廣平王如此說辭是權宜之計。
“王爺息怒,老衲是在同明鏡論道,沒有人敢為難這位女施主。”智全長老的聲音綿軟,如同被雨水泡過的棉絮,“女施主不愧是您府中的女官,方才一直忙着救治傷員,當真是菩薩心腸。”
雨聲漸疏,檐角滴落的水珠在石闆上敲出零星的脆響。
商弦羿的指尖在傘柄上輕叩,垂眸掃過衆僧。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武僧們紛紛低頭,那個高個沙彌更是縮到了人群最後,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衣領裡。
“論道?”商弦羿輕笑一聲,“本王倒不知,伽藍寺的論道要動戒杖。”
智全長老的僧鞋在積水裡蹭了蹭,濺起幾點泥星子:“王爺明鑒,實在是明鏡他壞了寺規又破了戒,更亵渎了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