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書倉促,不盡欲言,望吾兒珍重。”
許久,宋芷嫣才緩過神來,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此刻,寝殿内除了她壓抑的抽噎聲,再無其他聲響。
字裡行間,沈嫔都希望宋芷嫣離開這裡,她這一生都是被家族裹挾,成了權力的犧牲品,又怎麼會忍心讓自己的女兒也重蹈覆轍。
宋芷嫣将手中書信捏緊,恨意瞬間湧上心頭,一切都是皇後與大公主從中推波助瀾。
難怪大公主對和親一事避之不及,原來是這楚國太子行事荒誕,否則“太子妃”這麼好的位置,大姐怎麼會不争取。
宋芷嫣原先被動搖的想法,在這一刻又堅定了起來。
……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3]
轉眼間,華燈初上,街旁各色的紙燈如繁星般璀璨,京都夜市瞬間被燈火點亮,火樹銀花,遠處笙歌陣陣,處處透着熱鬧與喜慶。
女子們精心梳妝,兩兩結對,手持團扇,手中大多舉着一個彩燈,她們笑語盈盈穿行于人潮之中,朝着河畔而去,期待在河面上放下一盞花燈,許下自己美好的心願,覓得良人。
才子佳人們相攜而行,忽聽得喝彩聲,但見數名赤膊男子舞動着綴滿燭火的龍身而來,金鱗在夜色中灼灼生輝,所過之處火星飛濺,宛若流星墜地。
燈影、火光、水色交相輝映,恍若天上人間。
宋楚惜本想将新研制的香料交到“盈袖香居”,誰料,剛換了銀錢和香料,一出來竟瞧見了鶴行風被一衆親貴們簇擁着往停靠在河岸邊的船舫上走。
那船舫巍然矗立,通身以漢白玉雕砌而成,船體分為前後兩艙。前艙為歇山卷棚頂,後艙是重檐攢尖頂,檐角飛翹,飾以祥雲紋樣的琉璃瓦當。
高聳的樓閣莫約兩層之數,飛檐翹角上立一對銅身螭首,口中銜着銅鈴,随江風叮當作響。
船艙内是彩繪玻璃窗,其甲闆外,圍着一圈漢白玉欄杆,欄杆上浮雕着海浪江崖紋,在月光下泛着溫潤的瑩白光澤,寓意“山河永固”。[4]
宋楚惜依稀記得,這是父皇當年賞賜給三哥十五歲時的生辰禮。
因太醫診斷三哥體弱,恐撐不到弱冠之年。父皇便破例将其留在宮中親自照看,并未按照慣例開府封地。
這船舫雖然宏偉奢華,卻始終沉寂在岸邊,加上三哥一直在宮中養病,她也從未想過有一日能夠見到它亮燈,華燈璀璨、耀眼奪目,映得河面一片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地碎金。
夜風微涼,宋楚惜戴上面紗,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背後被什麼東西輕輕一砸,她吓了一跳,猛地回頭。
——是一位老者,面色慈祥,隻是他那雙眼睛幹冽清澈,未經世俗所侵染。他手中握着一枚銅闆,方才正是此物砸在了她的背上。
“老爺爺,你怎麼了?”宋楚惜小聲開口問道,對面前之人心存疑慮。
“姑娘,我家公子有請,不知可否賞臉。”老者開口,嗓音卻意外溫潤清朗,全然不像他這個年紀的聲音。
宋楚惜眼底劃過一抹警惕,可見到老者已經伸出了手,她視線落在老者的手上,心中猛地一顫。
那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表面光滑白皙,連虎口處都沒有半分皺紋,分明是個青年男子的手,可怎麼卻是張布滿溝壑的老者面容。
宋楚惜擡腳跨出一步,偏頭問道:“你家公子是何人?”
“姑娘見了就知。”話落,老者側身讓開半步。
船舫上的燈火忽然搖曳,将老者的影子拉得很長。
宋楚惜深吸了口氣,雖然不知來者何人,隻要不遇上像獵林中那樣的刺客,她手中的香料足夠她脫身。
而且……三哥的船舫,總不可能有人亂來。
想到這,宋楚惜鎮定自若地往船舫上走去,趁老者不注意,往岸邊石柱上抹了一縷幽香。
待宋楚惜剛走上船舫,就見身後的侍從解開系在石柱上的繩子,她繼而看向老者,問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自然是——松花釀酒,雪水煮茶[5]。醒來明月,醉後清風[6]。”
隻聽見二樓甲闆處,一位男子身着月白色蓮花紋底錦服,頭發以竹簪束起,身上濃郁的一股草藥味,氣質優雅,聲音溫和如水的傳來。
隻是他戴着帷帽,坐在一把輪椅上,膝上蓋着一條白絨毯。
宋楚惜眼睛微微眯起,心中暗暗想:是三哥嗎?
但她兩世都未曾見到過三哥,關于三哥的記憶,不過是道聽途說的隻言片語。
所以現在她不敢輕舉妄動,貿然相認。
宋楚惜最終跟着輪椅男子和老者走進了船舫二樓的一間船艙裡,男子摘下帷帽,靜靜地看着宋楚惜,輕笑道:“三妹,盈袖香居的閣主近來可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