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守一方丈将茶盞傾倒,茶水潑灑在案幾上,輕輕撚動着手中的佛珠,說道:“老衲潑的是茶,施主看見的是劫。
茶水以為案幾便是它的天地,卻不知案幾外更有三千世界。”
宋楚惜聲音微啞,她思索後吐出幾個字,“方丈的意思是,即便身在劫中,也未必看得清劫的全貌?”
宋楚惜話音剛落,守一方丈重新為自己斟滿茶盞,微抿一口,接着道:“這茶湯初飲苦澀,細品卻有回甘。
或順應天命,自有柳暗花明之時。”
宋楚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回想起剛才鶴行風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雙手合十向守一大師施禮,說道:“多謝方丈教誨。”
就在宋楚惜向守一方丈道别準備離開時,方丈淺笑着開口:“施主,會者定離,一期一祈[2]。”
方丈的聲音虔誠而堅定地傳來,擾亂了宋楚惜心中的思緒。
宋楚惜悠然回到自己的禅房前,視線的餘光瞥見對面軒窗半開,書生正執卷臨窗,眉目低垂間自有一派清冷氣度。
她腳步微頓,忽而折返屋内,迅速從包袱中取了一個香包,随後去敲響了對面的門。
很快,門内傳來低沉問詢:“何人?”
“昨夜驚擾公子清修,實在過意不去,思及公子挑燈苦讀恐難安寝,小女略通調理之術,特制了一個安神香包,公子溫書勞神,或可一用。”
話落,院中的樹葉随着微風拂過沙沙作響,禅房門“吱呀”輕開一條縫隙,與昨晚一樣,書生露出一隻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前方。
“公子?”
宋楚惜将香包放置在掌心,遞上前去。
書生剛瞧見宋楚惜的臉,立馬又将房門關上,在門的另外一頭顫抖着聲音說道:“多謝姑娘好意,不必了。”
宋楚惜見狀,也沒有強求,隻淡淡留下一句“那我便不打擾公子了。”後回到自己屋内。
她垂眸凝思,書生的種種異常她皆看在眼裡,适才的一番試探過後,與她料想的相距不大。
他确是為 “癫證” 所擾,隻是症狀與自己曾患的大相徑庭。
瞧他現在平日裡的模樣,眼神中總是透着警覺與不安,對周遭事物滿懷戒備,好似随時都有人要害他一般。
許是他之前遭遇過什麼事情,故而導緻了他現在極其不信任周圍的一切,時刻都緊繃着神經。
這于他參加下個月底的省試可不利,以他這樣的狀态,又怎能在考場上正常發揮。
想到這裡,宋楚惜微微皺眉,既然被她遇上了,她能夠靠香緩解他的病症,那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于是第二日宋楚惜換了法子為他進行診治,采用醫書中所言“情志相勝” 的理論,即一種情志可以克制另一種過度的情志。
他現在擔心自己受到外界的傷害,在五行理論中以“怒勝恐”,她可以通過激怒書生的方法來壓制他内心的恐懼。
宋楚惜在院中放置了鐵鍋,在鍋中投入不少藥草,點燃散發出刺激的香氣。
緊接着她搬了一把太師椅坐在院中,手中舉着一本《尚書》[3],随意翻開一頁,高聲誦讀起來。
“分命曦仲,宅嵎夷”她拖長聲調,将“嵎”[4]字念成了“偶”。
又故意在“允厘百工,庶績鹹熙。”處斷成“允,厘百工庶,績鹹熙。”抑揚頓挫得全然不成章法。
嗆鼻的煙漂浮在空氣中,漫過對面禅房的窗柩,傳入屋内。
“砰”地一聲,對面禅房的門被打開,書生疾步而來,灰白色的衣袖邊沾着未幹的墨迹,顯然是從書案前匆匆起身。
他站在宋楚惜面前,額角青筋微現,連呼吸都帶着顫地問道:“姑娘這般焚草擾人,謬誦聖賢書,究竟意欲何為?”
宋楚惜慢條斯理地合上書卷,好奇道:“公子此言何意?”
她仰着頭看向書生,一雙杏眼澄澈如水,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掩唇輕笑:“我見公子終日閉門苦讀,想來公子定是文采極佳。
小女自小不曾學習過這些,可心中甚是渴望,今日一時興起,想附庸風雅一番,若有冒犯的地方,還煩請公子見諒。”
話未說完便輕咳兩聲,似是叫那藥煙嗆着了,眼尾微微泛紅。
藥香仍在空氣中彌漫,袅袅升騰,宋楚惜靜靜望着書生,似是在等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