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宮永城神色溫柔地看藍周的表情。

在北正縣不少人的口中都把藍周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不說是身高八尺掄錘生風吧也得是神機妙算再世諸葛，宮永城平時和各種人混多了，看藍周也不自覺帶上一副濾鏡，好像天塌下來藍周都能帶他們找到一個出路。

直到現在，藍周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連褲子髒了都不理會，擡眼望着頭上的天，宮永城看着藍周，才感覺自己隐隐約約觸碰到了在層層掩護下，那個獨屬于藍周的秀美靈魂的本質。

“我很早就說過，我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藍周選擇了這一句作為自己的開場白。

“和你們相比，我覺得我勉強還應該算是生活在一個很不錯的時代。”

“我們可以按照學力高低自願選擇自己的學業，隻要你願意并有這個能力，你可以一路攻讀無數個學位，完全自主地選擇自己将來的職業方向。大概算是，物競天擇和主觀力量的結合？

是很不錯對不對。”藍周望着宮永城笑了一下：“如果說整個社會按照學曆家世财力打分來排金字塔，那我大概是塔基底某塊石頭還沒凝固時候岩漿排出的二氧化碳。我來自西南山區的一個村莊裡，我生下來第二天父親就意外溺亡，從此之後我的母親就恨上了我。”

幾句話把宮永城定在了原地，藍周看到宮永城的表情很突然地笑了一下，将一隻手放到宮永城的手上。

他的語氣輕飄飄，好像這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宮永城能真切地感覺到藍周放上那隻手就好像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能看到将死之人，世界在我眼中就是分裂的。年少無知的時候完全不會考慮這種事情嘛，那時候還很喜歡炫耀，和同齡的小孩出去摸野果的時候一個漏嘴就說出去了，所以沒過多久整個村子的人都避着我。”

“其實在我有限的童年記憶中，對我這位母親的印象并不深刻，她隻是沉默地把我當做空氣，但鑒于我第一次說出所謂死亡預告的時候，她毫不意外地警告了我，我傾向于她也擁有這種眼睛。

那個時候，這一雙眼睛對我來說可能詛咒的成分更大一些吧。畢竟誰都不會喜歡一隻報喪烏鴉對吧。”

藍周說到這裡才意識到手背上落了幾滴溫熱的液體。他意外地擡眼，

是宮永城哭了。

鬼魂是不能哭的，藍周看着宮永城身上的光一閃一閃地在黯淡下來，有些着急地去抱他。藍周實在是不太會哄人，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什麼，隻是一味地抱着宮永城讓他不要哭了。

好在他的眼淚來得也不快，聲音啞啞的：“你應該吃了很多苦吧。”

藍周愣怔了一下，大顆大顆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滾了出來。壓抑慣了情緒，藍周就算在哭也不準自己發出聲音，偏偏無聲的眼淚更讓人心疼。他坐在月光下，像一尊易碎又高貴的瓷娃娃：“習慣了就好了，真的。”

“其實我并不恨我的母親。沒了丈夫，兒子又是個怪胎，任何一個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忍不住發瘋的。你大概是不知道那時候的山區吧，完全依靠農耕維持生活，可偏偏土地是極為稀缺的資源，失去了男人在這個地方謀生已經夠艱難的了。她每天在外面為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厮殺，回來看到自己的孩子還是這麼一個......窩囊廢，不打我都算好的了。”

藍周盡力想講個笑話逗逗宮永城，講完卻隻感覺到宮永城把他的手攥的更緊。這可真是......雖然這場談話是由藍周開啟的，可他現在是真的無比想結束。

他張了張嘴，卻看見宮永城的眼神，頓了一下最終釋然，垂着眼不再試圖把氣氛往輕松的方向推：“大概是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我的母親也在一個夜晚自殺了，那之前她一反常态地胖揍了我一頓，我大晚上離家出走，于是我沒見到她的最後一面。等我終于回來的時候，我的母親已經被她娘家人接回去下葬了，于是我成了一個被四處推拒的皮球。”

“我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大概在很久之前就離開了吧，隻是我在那個晚上才意識到。”

察覺到宮永城握着自己的手在顫抖，藍周笑了笑結束了這個話題：“我沒和你開玩笑，我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想，要不我們幹脆把門一關，這裡已經夠我們活下去了，我畢生所求也就這麼點東西。”

這是宮永城兩輩子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他難以抑制地想把藍周攬過來，藍周想要什麼他都能給他，哪怕達不到沃托那個标準，尋常年間的富貴人家的孩子總是有的，讓藍周再長大一次，給他一個完完整整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

但直覺告訴他，能頂着這麼多變異的污染說要帶他們掙一片堂堂正正天的藍周，不會真的止步與此。

月光把他的側臉勾勒地更加單薄，宮永城望着藍周，識趣地沒說話。

半晌，藍周笑了一下，輕輕仰頭在宮永城側臉印了一個吻：“我知道我可能有點鑽牛角尖了......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吧。”

夜風習習，兩人在月光下，藍周扭頭看着坐在旁邊的宮永城，來到末世之後心裡第一次這麼安靜過。

兩人長長對望，在這種情況下兩人的對視自然而然地不帶任何情欲，隻要視線可及之處有這個人，藍周就已經滿足了。

然而在這種氛圍下，不遠處草叢中突兀的一聲呻吟很尴尬地打破了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