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兩人眼前看到的最後一幕了,緊接着整個世界都如碎片一般崩裂滑落,藍周眼睜睜地看着宮永城也坍塌一般在自己眼前化成粉末,手裡的心髒一絲血都沒流,慢慢化成了光團。
“你輾轉所求,就是這個嗎?”
藍周眼睛看着光團,瞳孔卻不聚焦。
在岩層夾縫中,宮永城奮力一掙,恢複了意識。
兩人臉上俱已經是淚流滿面。
作為最先從幻境中掙脫出來的兩人,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們對這黑霧實在是太熟悉了,想到上一次落單了蔔姗被黑霧控制着做了什麼藍周就一陣犯惡心,着急地找人。
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終端居然還能發出微弱的光芒,藍周跟着定位走了兩步,意外地發現蔔姗竟在他不遠處。
現在也不用考慮要不要節省能源這種事了,藍周打開了防護服裡的照明,摸索着趴在地上去探查蔔姗的狀态。
直到他的頭盔和蔔姗的頭盔撞到了一起,才看清了蔔姗的臉。
她也如之前藍周一樣,就算躺在防護服裡也悄無聲息不知是死是活。
而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宮永城醒來之後就看到抱臂站在一邊的阮姳,黑霧屏退在距離兩人幾步遠的地方,阮姳一臉吃了死蒼蠅的表情。
“你......”宮永城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問。他還沉浸在夢中的情緒裡,不敢宣之于口的後悔幾乎要将他整個人都吞沒,連帶着有點不敢直視阮姳。
阮姳饒有興味地看着宮永城,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古人說慧極必傷,是因為太過聰慧的人對一切都看得很輕,也因為如此就會失去在這個世界的錨點。阮姳作為一個完完全全“慧極”的代表,大概是最例外的一個了,在必傷之前就找到了與這個世界相處的參照,
因而夢境中的後悔拉扯,也就成為了摻雜着砒霜的蜜糖,對阮姳來說,無論是砒霜還是蜜糖都能成為她反複咀嚼品味的素材。
暴風中心的幾個人慢慢掙脫出來,情緒脫離了操控,黑霧控制其他人的力量也就減弱了一些。
來潞門城重建是個苦工作,因而成為了不少為了理想或者是其他什麼的年輕人都往這邊來,時間一長大家都熟悉的,經常在沒排班的夜晚一起唱歌,給新認識的朋友描繪自己的家鄉。
那個時候,好像人人都在憧憬着潞門城重建後的繁華,好像人人都沒有煩惱,生活中隻有奔頭。
直到這一場霧,将所有人給自己蒙的面具狠狠扯下來踩碎在腳下。
那個總是帶頭唱歌的青年在夢境中浮浮沉沉,面色陰鸷。
那個像家長一樣關心所有人的後勤臉色癫狂,沒有方向地狂奔,像要将自己葬送。
那個不管多累都笑嘻嘻的孩子腳步恍惚地爬上屋頂揚起雙臂。
萬丈紅塵裡,衆生皆苦。
内心那一點情緒被無限放大,在平時開朗健談一切安好的人們也就被情緒操縱着,全都沒了人形。
藍周愣怔了一下,蔔姗身邊的黑霧格外地濃,幾乎在通道裡形成了一個小結界。更要命的是這防護服壓根阻擋不了這種魔法攻擊,藍周已經感覺自己意識有點恍惚了。
這樣下去肯定會出大問題的,藍周深呼吸一口氣想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這黑霧以人的情緒為生,更可怕的是完全不知道它會将什麼犄角旮旯裡的記憶翻出來,陰溝裡翻船的概率極大。
相較于阮姳這種從小就因為天賦被保護地極好的孩子,蔔姗的人生經曆明顯要更加坎坷一點。
相較于宮永城夢境中的血腥,阮姳夢境中的荒唐,蔔姗的夢境卻是意外的美滿平和,美滿到她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的前半生。
盡管從小天資不顯,蔔姗卻是四人中感受過最完整愛的一個,可也是這個原因讓她在接受完基礎教育,測試結果将她分去了“普通人”那列之後,家人驟然的翻臉更刻骨銘心。
他們用盡尖利的語氣,說以前對她的栽培,說對她的期望,在蔔姗腦中遠遠近近,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直到她終于不堪忍受面對着這群面目全非的人舉起對着自己的刀
“那我把這一切都還給你們!”
眼淚流到她嘴裡,苦澀地将她的嗓子又堵住。
預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蔔姗睜眼,已經被淚水糊得看不清的視線裡一個溫柔的手把住了她。
聲音也是和蔔姗想象中一樣溫柔,對着蔔姗說你們才是這個世界的火種。
對着蔔姗說不要哭。
她攥着刀的手不自覺地放松,刀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随後手上的觸感消失,幻境極速崩塌退卻——
她想起來了,那個攔下她的是藍周。
她想起來,她不再是那個被世界抛棄的少女,她是淨化過無數污染物的戰士。
回到現實的一刹那,蔔姗眼前陣陣發黑,耳邊藍周的聲音卻是那麼清澈。
“歡迎回來,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