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力拼搏苦苦掙紮的人突然間輕松得來一個天大的禮物,若是讓她輕易放手,未免有些太過可惜。
奉頤歎了口氣。
想着到時不如随機應變,也好過徹底将人得罪,權衡再三,她還是去了化妝樓。
化妝樓下聚集了許多小姑娘,大都是楊露的粉絲。有些舉着應援牌,有些抱着小禮物,有些拿着相機,個個翹首以盼地等着正主。
奉頤照着劉阿詩給的位置,一路步履緩慢前行,似沉思,又似猶豫。不知不覺快走到門口,怪的是這層樓靜谧得很,一點沒有化妝間該有的忙亂。
她擡頭瞥了眼門牌号,一怔,發現自己竟走錯了樓層。
長長一條走廊,亮着燈,卻清清冷冷。
旁側的房間傳來一陣動靜。
那門中央是透明的玻璃,奉頤站在斜前方,裡面的人看不見她,可她倒是一偏頭,就瞅見了那個閑散成泥的人。
那人襯衫領微敞,一副風流纨绔樣兒,倒在椅子上閉眼小憩,椅子被調過高度,往下壓得半彎,兩腿随意伸直,搭在桌腳上,聽見旁邊手機響,頭都懶得擡一下,睜開眼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瞬間會意,點開了免提。
另一邊的人上前敬煙,他咬着煙偏過頭,抽了一口又拿下來,聽見電話那邊的抱怨,哂笑了聲,同對方吊兒郎當地罵:“您這麼大能耐,怎麼還把常師新塞給我?”
奉頤甚至能聽清那邊暴躁的女聲:“你這話說的,我哪兒是塞給你?常師新是個人才,我特麼是想讓你幫扶幫扶。”
“扶貧的事兒你找薛叔叔去。”
那頭傳來一聲大吼:“趙懷鈞!”
男人笑出了聲,轉手就掐斷了那通電話。
挺不拿對方當回事兒。
中午房間内陽光略有刺眼,樓外玉蘭樹的樹葉縫隙透過陽光,照進房間裡,漫射到門中玻璃,最後一絲弱光悄無聲息地溢到門外人的腳邊。
幹淨的帆布鞋上跳躍了幾顆陽光粒子,在原地沉默地停頓許久後,緩緩動了動,邁開了小小的一步。
她離開得很快。
再次上樓的時候心情沉重了幾分。
好不容易走到劉阿詩說的那間化妝室,奉頤深呼吸幾次,做足了準備,才伸手,推門。
一眼掃去,沒人。
特意單獨出來的化妝間,平時都是供主演們妝造,此刻主演團都在片場,這空蕩蕩的房間,除了桌面上亂七八糟的化妝品,就連化妝師也沒見人影。
她小聲叫了聲副導。
幕布後正好傳來一道男人聲音。
奉頤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扯住簾子掀開的時候,她沒有任何防備,心中甚至還在掙紮如何抉擇。
她想過最壞的打算,要麼卷鋪蓋滾蛋,要麼不得已為生活所迫之。
可她卻怎麼都沒想到,更壞的情況會以如此突兀而另類的方式呈現在她的眼前。
幕布後不止副導一人。
副導靠坐在那把椅子上,抽着煙,頭後仰。而奉頤目光微微下移,移去他的身/下另一突兀的存在。
男人雙月退之間,有顆腦袋!
因為她的闖入,那二人停下動作。
蹲着的男生轉過頭來,對上奉頤布滿驚愕的眼——她隻覺得眼熟,大概是同組的某某。
就在那一瞬間,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窄小的空間蔓延,鑽進奉頤鼻腔,刺得她一個激靈。
呼吸一窒,瞳孔猛然收縮。
奉頤霍地轉過身去,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間,顫着手腳,一口氣跑下了樓。
樓下空氣流動,清新通暢。
可方才那一幕沖擊太大,她甫一閉上眼,便會曆曆在目。
但此時此刻,她腦海裡最多的、最多的還是那三道讓她後脊發涼的的信息:
她同副導剛剛見過面。
副導知道她演什麼角色。
以及,她确定副導認出了她。
而它們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理智地傳送進大腦,就如同魔咒,瘋狂地提醒她——
奉頤,這個機會,你沒了。
她腦中亂如麻,無措之間,隻盲目地去往最開始來的地方。
身子動了動,一回頭,竟看見劉阿詩神色自若地站在不遠處。
那模樣,仿佛什麼都知道。
奉頤刹那間頓住腳。
忽而之間,是什麼都明白了确定了。
她抿緊唇,一言不發地盯着劉阿詩。
蒼葉拂掠,息風降落。
微風卷過她耳鬓碎發。
須臾,劉阿詩瞅着她,唇瓣微微翕動。
她也聽清了劉阿詩的話——
“對不起,我真的很需要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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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的北京城一如往昔繁榮。
如水霧明珠,或明或暗,将一捧天上星撒向人間。
單元門口的花壇上有一株小棗樹,聽說是她的房東太太親手種的。
剛來北京的時候,她提着行李箱風塵仆仆趕到這裡,四處張望找尋地方,亂瞄之間,頭一擡,就看見那一兩顆探出牆頭的青綠果子,它們挂在牆沿,像在好奇探看是何方路人來此。
奉頤當時覺得有意思,這麼久以來,老是固執地覺得它們是她匆忙落腳這個城市時,唯一歡迎過她的到來的生命。
于是她拖着行李,欣喜又期待地住進這裡。
那時頭上的棗樹茂密果子青綠,一晃眼,光影流轉,果子上的光彩卻不知為何刹那間迅速退卻,黑夜随即籠罩,棗子在幽暗中刹那間泛起詭異又寂然的光。旁邊原本是安靜無人的樓道間,開始回蕩起腳步聲,哒、哒、哒……
奉頤拖着疲憊身軀緩緩出現在樓梯口。
走到了門口後,卻遲遲沒掏鑰匙。
并不隔音的空曠樓道夾着夏日暖和的過堂風,這裡窸窸窣窣,有了許多嘈雜的聲音在隐隐叫嚣:隔壁遊戲主播在熱火朝天地連麥工作求打賞,樓上夫妻又為孩子學校的事兒鬥起嘴來了,小情侶餐後作樂大聲放着音樂陶冶身心……
她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仿佛累極,就這麼順靠牆坐下去,久久沒動。
這裡視野開闊,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瞧見不遠處的運河。
今晚其實月色很好。
可惜,匆匆趕路的人,都沒時間擡頭瞧上一眼。
黑暗裡傳來一聲深歎。
她身子慢慢蜷縮了起來,發絲微微散亂,臉深深埋進手掌之間。
手機響了一下。
奉頤點開,是房東催收房租的消息。
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扔開手機,數秒後,又像是怨懑自己,一腳狠狠踹開了身側的雜物堆。
雜物盡數傾倒,嘩啦啦的發出一陣巨大聲響,驚動了夜的甯靜。
像是悶得慌,她擡起頭,沉沉眸色入了幽黑的深夜。
胸膛的起伏,順帶緊繃的下颚線——都足以證明此刻蟄伏在夜裡的情緒并不穩定。
終于,她吐出一口氣,再次拿起手機,點開微信。
“程雲筝,你能聯系到那個經紀人嗎?”
她的語音發出十分鐘後收到回複:【等着】
三天後,她收到了程雲筝的消息。
内容很簡潔——
【Eden常師新】
【明日晚六,婵丹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