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黃昏過後,奉頤跟着林越航入了婵丹官府。
軟紅香土,一夜豪擲千金的地方,亭榭兩側蔥蔚洇潤,一派水木清華。不知哪裡傳來琴音,珠落玉盤如鳴佩環,在奢靡之地努力高雅。
服務生在前方安靜地為他們引路,林越航在旁邊同她小聲詢問閑聊。
先是問了程雲筝的近況。
兩人是電影學院時的同學,上下鋪關系,家境不同規劃也不同,林越航今在國外深造,轉攻了導演專業,結識的人也多為國際電影人士,在圈子裡占得一席地位,同程雲筝的發展地位也就慢慢拉開了距離。
聽說程雲筝如今還呆在三教九流裡摸爬滾打,林越航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歎了口氣。
“我平時是不在國内的,你也是運氣好,程雲筝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回國,不然也沒機會帶你來見這位經紀人。”
說着,又好意提醒她一句:“妹妹,你可想好了,這影視圈水深似海,女孩子沒那麼容易,那一夜成名的人背後,不知前赴後繼栽了多少枯骨……”
林越航去打量她的神色,見她是下了決心的,也就不再勸說,又問道:“你是戲劇學院畢業的吧?”
說到這裡,林越航回過眸,看向旁邊的奉頤。
女孩子稚氣半脫的白皙臉頰有過一瞬間的猶豫,而後輕輕嗯了一聲。
林越航點點頭:“那就好,既是科班,也不算對這行業陌生。你記住了……”
估計是程雲筝細心為她打點過,林越航知道她是個入行甚淺的,同她說着那些複雜的人與事,言辭中有許多繁雜事宜,奉頤一一禮貌回應。
程雲筝同林越航之間怪得很。
林越航這人講義氣,許多推心置腹的話本沒必要同她這樣一個陌路人交代,卻因着程雲筝的關系,同她說了許多。
這樣的關系怎麼也該是鐵哥們兒。
偏程雲筝又待他不冷不熱。
奉頤不允許自己過多置喙,收回神思,将林越航的囑咐記下。
位置在婵丹官府二樓的雲水包廂。
裡間開闊,中古風格的半露天場地雨條煙葉朦胧氤氲,降了些許暑氣,卻也将人的輪廓淡化幾分。
林越航去得遲,進去的時候場子已經熱了,有人見到他,高喝一聲:航子,可算來了。
那人一頭黃毛,湊到林越航跟前,笑嘻嘻地鬧:“這都多久沒回國了,敢情還記得哥兒幾個呐?這誰啊?新嫂子?”
林越航不動聲色往旁邊掃了一眼,上道的人自然沒否認。奉頤也配合地沖對方笑了笑。
“嫂子漂亮啊!正巧,我今天也帶來一新認識的朋友。”說完黃毛就朝着某處招呼了一聲,接着跑過去,抱住一個中年男人的肩膀,提高了聲音,笑侃道:“來來來,人都到齊了,給大夥兒認真介紹一下——”
“這位,叫常師新。是個很牛的經紀人。”
能特意介紹的說明在對方心中必定有幾分地位,有人就跟着附和了:“那不跟航子一個圈兒的同事麼?”
話題瞬間轉到了林越航身上。
林越航卻笑着颔首,轉手将她推了出去,随口跟了句:“巧了,她是演員,說起來都算同行。”
衆人三言兩語就将奉頤與常師新推上了浪尖。
奉頤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那個人身上。
也許是因為常年奔波,那人的氣場同周圍那群公子哥兒大不一樣。
小麥色皮膚,五官硬朗,身體結實,叼着一根煙的時候,顯得這人身上有那麼點混勁兒。可壞在這人确實已經三十來歲,曆經太多,眼神渾濁,便叫那混勁兒有那麼點油。
即便如此,也不難看出是個剛直野心的人。
“你好,奉頤。”她禮貌伸手過去。
“常師新。幸會。”
兩人雙手交握,點到為止。
溫感傳來,奉頤微微擡眸,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勉強。
她很容易便想明白過來。
常師新這種人,同她氣味相投,不愛将選擇權交于他人。但不同的是,她能卧薪藏膽,對方卻是個自負才華,對谄媚之事不屑一顧的人士。
可他今天卻出現在這裡。
不僅如此,這段時間更是托各種關系,參與各個交際,強撐着應酬。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想開了,蓄着一口氣,準備向俗世規則繳械投降。
就像她一樣。
林越航的手虛搭在她腰後,很有分寸的距離。
局上有個年輕男生,打了一排耳釘,一副混不吝模樣,估摸着想擡舉她,趁着最鬧熱的時候,問了她一句:“奉小姐現在哪家經紀公司?”
“獨立演員。”
“嗬,那可夠嗆。”
奉頤聽懂對方話中的揶揄,微微一笑:“圈内獨立演員起家的前輩也不少,他們都是我的榜樣。”
“那妹妹心夠野的,想複制金宥利的路呐。”那人一語道破她的心思,胳膊肘頂了頂旁邊的常師新,故意擡哄:“新哥,說金宥利呢,你不前經紀人麼,瞧瞧這妹妹,夠格麼?”
奉頤反駁的話險些脫口而出。
那人說得自然随意,可言辭總透着若有若無的對二人的輕視。這股子輕視沒什麼惡意,所以倒顯得理所應當。
想想這個圈子的環境本就如此,常年耳濡目染的公子哥們習以為常,就連紳士如林越航,也潛意識将她與常師新這樣的人視作尋常不過的有求于他們的下位者。
演員在他們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
近日話題度最高的便是這位影後。
這群人常年接觸娛樂圈,怎麼會不知道金宥利當年靠着常師新迅速站穩跟腳,後來卻忽然臉一翻,心一狠,一腳踹了老東家,轉頭搭上了趙家的關系。
金宥利的演技實力業内導演制片心中恐怕都有底。若不是借着趙家這股東風,就憑當年這麼個其貌不揚的小妮子,決計是走不到今天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