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頤不太能完全信任常師新這個人。
即使之前也不。
她總算是明白了這些人合作裡的彎彎繞繞。
很簡單,憑金宥利與趙懷鈞的關系,如若想打點一個常師新,對趙懷鈞來說壓根不是什麼難事,但這件事也許難就難在,趙懷鈞不願意。
常師新一直在找機會,見着趙懷鈞對她有意思,又碰巧她主動上門,于是答應與她合作,獻上了這一出“美人計”。
這件事兒令奉頤咬碎了後槽牙,朝着常師新揮舞的每一個拳頭,都是個人恩怨與盡情發洩。
但也是從那天起,他帶着她正式加入了瑞也嘉上文化傳媒。
瑞也嘉上是一個去年才成立的小影視公司,一無所有,辦公室空空蕩蕩,隻有基礎的桌椅闆凳,更不用說零起步的藝人闆塊業務。
常師新會選它,不是因為他在這麼一個創業型公司裡看見了生機,是因為它隸屬瑞泰集團旗下的娛樂業務,而當今瑞泰集團的掌舵人,姓趙。
瑞泰集團如今核心發展方向集中于能源、制造業、金融這類燈塔行業,區區一塊順應時代而成的影視娛樂闆塊,幾乎無人重視,包括趙懷鈞本人。
但趙家三子,偏偏是趙懷鈞被發配到這些個冷門業務。
趙懷鈞頗有微詞,常師新卻看中了這個機會,所以他主動尋求趙懷鈞合作,承諾今後定會捧出一個足以讓瑞也嘉上這個子産業在總部的年度财報上完美逆襲翻身的“商品”。
因此,奉頤和常師新那天立下一份協議。
這份協議規定奉頤需拍滿25部作品,片酬、營銷等幕後工作皆由經紀人常師新合理規劃,藝人需全權配合。其餘業務利益分割也均在奉頤接受範圍内。
作品沒有詳細規定為電影亦或是電視劇,但依照常師新的計劃,奉頤必須以電影市場為主,但電影市場今時不同往日,早已失去造星能力,所以電視劇的國民度她也不能放下。
常師新這一步走得很大膽,但對奉頤來說挑戰卻不小。
因為電影不同于電視劇,電影院這樣一個封閉空間裡,觀衆全神貫注一兩個小時,肉眼不容一絲瑕疵,演員的處理方式、鏡頭的深度就會變得無所遁形,所以電影沒有一幀是廢鏡頭,導演可以用幾天甚至更多的時間去打磨一個鏡頭。
但電視劇不同,演員一天拍十幾條二十幾條,也許低頭吃個飯、轉頭說句話的功夫便會錯過幾幀情節,可這都對劇情連貫性都無甚緊要。
這樣的模式下,就會産生兩種幾乎不盡相同的表演方式,她先前學來的那些與電視劇有關的技巧,在大銀幕之下,就會變得無比吃力艱難。
相當于是在她基礎尚未夯實的情況下,将她的要求猛然拔高,逼迫她重新去塑造一種更細膩、更靈活的表演方式。
奉頤沒戲的日子裡都在看書看電影、逐幀分析經典作品,搭建底層邏輯,不光聲台形表,還有許多對角色的認知與文化思考。
她常去模仿某些影視片段,試圖注入自己的想法與理解,将原角色派生出屬于自己的特色。
後來模仿的作品多了,她也慢慢悟出點兒門道:電影的質感非常依賴導演的功力,但市場裡好導演有限,所以對于演員來說,能合作上名導,其實是很奢侈的事情。
聽說程雲筝最近也準備簽約一家影視公司。
他那張巧嘴不知道怎麼翻的雲吹的浪,弄得公司的董事特别看重他,不僅短時間内向他傾斜了不少資源,還順帶着讓公司那邊的一線藝人都開始領着他在各個劇宣場所露面刷臉。
他在慢慢走上正軌。
與她一樣。
她雖不能完全信任常師新這個人,但不得不承認,常師新的眼光快狠準,業務能力也超強,至少是在他出現以後,她才終于結束先前瞎子式的摸爬滾打。
有了這層緣故擋在前面,那日兩人的對峙争端,也随着奉頤保留的态度漸漸被擱置身後。
更何況常師新嘴上雖說得狠,後來到底也沒有逼過她絲毫,那态度不像大發善心,更像是——連他自己也唾棄那樣的行為,若奉頤不願意,他也正好順着台階而下。
又好又壞。
挺矛盾一人。
京城三月時分氣候轉暖,但體感還是有些冷,奉頤貪涼褪下羽絨服,穿着薄絨外套趕了幾個場子後,不負期待地感冒了。
她頭暈腳輕地進了一趟藥店,再出來的時候心疼地盤算着這次花的錢,氣得狠狠将身上的羽絨服裹了個緊緊實實。
窮也敢生病,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小感冒三天就好,奉頤痊愈的第二天,常師新聯系了她。
他來電通常是有工作交代,這次也不例外。
但她怎麼都沒想到,他這次如此能耐,竟然将她說進了金宥利的新電影劇組,并且候選上了一個戲份不多但性格十分鮮明的主要配角。
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機會!
得知這個消息時,向來倒黴慣了的邊角料奉頤以為自己聽錯了,舉着手機在原地愣了又愣,反複問了三遍:金宥利?你确定是金宥利嗎?
常師新和金宥利的前塵往事她是知道的。
前同事為了利益背刺的陳詞濫調,即使沒細聽,也能猜出大概:金宥利有愧于曾經挖掘出自己的恩人,賣他一個人情,将她帶進了自己的劇組。
一切都顯得如此順理成章。
唯一邏輯不順的,是常師新挂電話前,語氣生硬怪異的那句:“這是她欠我的。”
奉頤常年跟着程雲筝八卦,直覺這事兒不簡單。
“這段時間出品方制片人正好在北京,準備見個面,明天我來接你。”
常師新說完就挂了。
見面地點定在一處名為問山的小院制飯店。
第二天常師新早早就驅車,帶着她前往京郊某處半山腰。
據說出品人與制片人今日在此會面電影導演、編劇進行最後一輪劇本的探讨,主要制作人員幾乎都齊全。
她去,就是一場面試。
奉頤去的時候是這麼想的,可到地方後才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天真。
“趙三公子的面子總還是要給的。”
就這麼一句寒暄的話,奉頤突然茅塞頓開。
通着金宥利的路子,又打着趙懷鈞的名義,這個角色幾乎非她莫屬。今天來走這一遭,是幾位制作人的私心——想瞧瞧她這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來頭何故這麼大,背地裡又到底有多少斤兩的本事。
這場交談長達兩個多小時。
奉頤頭一回與出品方、制片人、監制、導演、編劇等人共同彙聚一張桌子說話吃飯,常師新比她自洽,臉上挂着令她陌生的笑容,将她推出去,在衆人面前介紹她:
“這是我們家奉頤,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今後要仰仗各位老闆制片人導演們多多關照了。”
那些人對她的态度也足夠微妙。
“奉小姐很聰明,但對于演戲的理解,還需要多多磨練。哎呀,我說話就是太直……總之,沒關系的奉小姐,你還很年輕,可以慢慢來,金宥利年輕的時候也和奉小姐有一樣的處境,這是好事。”
客客氣氣地恭維與試探,它們都無不透出另一層意思:奉小姐你資質平平,并非是因為天賦而落到我們這劇組哦。
話裡話間那感覺怎麼說呢?若即若離。
疏,是瞧她隻是一名根基淺薄的新人,那些所謂名頭與背景真假難辨。
親,是謹防她若真是趙懷鈞的人,這三分薄面總要給。
這些在圈中淬煉了十幾二十年的老人,分寸拿捏得十分周到,連常師新刻薄如此,也說不出句賴話,隻能一杯酒一杯酒地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