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此刻閉着眼,不肯醒來,打算借此賴上楚洵的阮蓁,方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親近是何故。
傳言,當年遲音鐘在龜茲王宮惹怒龜茲國王,要被拖下去施絞刑時,便是高呼着“上邦之民,不受下邦之辱”,一頭撞死在了龜茲王宮的殿柱上。
楚洵其人,冷漠之極,若非勾起他痛苦的回憶,卸了他的心防,如何能叫他心軟,又如何能達成她所願?
隻是,他得有多愛慕那個人,才會在沒醉沒癡的情形下,把她認作是她,還抱在懷裡安慰?
這個錯誤的猜測,叫阮蓁在以後的某個時刻,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以至于向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面郎君,生生給她逼瘋,以至于她遭受了許多難以啟齒的境遇。
楚洵一行動靜太大,到底沒瞞住阮承業。
等他帶着一大隊家丁直撲聽雨軒,楚洵已抱着“人事不省”的阮蓁出了房門。
兩路人馬,狹路相逢在丈寬的遊廊,阮承業先聲奪人,“楚少卿,這是我阮家,你就這般明目張膽帶走我女兒?”
然而,楚洵卻一言不發,連個眼神也欠奉。
阮承業大小也是個六品官,便是從前巡撫到訪,也不曾這般怠慢過他,不想今日卻是被個後生晚輩欺辱,氣得他指着楚洵的手指皆在發顫,卻又礙于楚洵的權勢,并不敢與之硬碰硬,隻發作在柔弱可欺的女子身上,“來人,把二小姐給我搶回來。”
那些家丁并不知楚洵的身份,但見他生得軒然玉舉,身邊的侍衛亦是高大俊美,身份定然尊貴卓然,倒也不敢真刀真槍地上,隻一味地耍花腔、做樣子,不幾時,便被楚洵的侍衛占了上峰。
阮承業氣得吹胡子瞪眼,“楚文仲,虧你還是大理寺少卿,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知法犯法,未免太過猖狂。”
楚洵依舊不疾不徐地走着,似乎男子的威脅之言,與他而言不過是清風拂面,沒有任何威脅。
還是昌平笑着上前一步,将方才從阮蓁房裡搜集的證據——那隻還殘存有毒藥的杯盞舉在阮承業面前,而後瞟了一眼在門廊下探頭探腦的鄭氏,“阮大人,您若是再攔着,那便怪不得我家公子,将令夫人送入大理寺的牢獄。”
不過是假死藥,何至于下牢獄?
也不知想到什麼,阮承業轉眸看向鄭氏,見那人立時心虛地退卻一步,當即便什麼都明白了。
他臉色鐵青地一揮手,“讓他們走。”
說罷,便氣勢洶洶地朝鄭氏走去,那架勢恨不得撕碎了鄭氏。
“你好大的大膽子,竟然敢背着我……”
“老爺,我沒有……啊……”
清脆的耳光,伴随男子的高聲呵罵,齊齊傳入阮蓁耳裡,然她卻絲毫不覺解氣,隻覺得失望,為何不是他?
她倒甯願是阮承業想要害她性命,如此一來,往後餘生他便再也不必顧忌所謂血脈骨血,所謂父女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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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船上,揚帆起航,船行出去好些路程,确定楚洵不會扔下她,阮蓁這才堪堪醒轉。
她一醒,玲珑便哭着撲了上來,“小姐,你怎能如此莽撞?明知他們人多,何苦同她們硬碰硬,你這要是破相了,将來可如何是好?”
玲珑和蓮清,見小姐要走,便收拾了包袱跟過來。
破相?
阮蓁一下子精神不少,“拿鏡子來。”
玲珑起身找來锃亮的銅鏡,阮蓁攬過來一瞧,雖冒出一個包,卻并未破皮,這才松了一口氣。
美貌是她所剩無幾的武器,可不能有任何閃失。
“可有活血化瘀的藥膏?”阮蓁又道。
“有,表公子吩咐昌平去藥鋪買了,我這就去給小姐取。”
昏黃的燭光下,玲珑從一隻瓷瓶裡,用玉勺挖出藥膏,在指腹搓熱後,再勻在阮蓁額上的鼓包上。
涼絲絲的藥膏塗在額間,叫阮蓁舒服得喟歎一聲,“表哥待我真是不錯。”
蓮清剛揣着個食盒回來,聞言,重重放在桌案上,不忿道:“哪裡不錯了?”
阮蓁瞥她一眼,見她氣鼓鼓的,又掃了一眼還冒着熱氣的食盒,“就因為他不吃你做的糕點?你便說他壞話?你什麼時候脾氣這樣大了?”
見蓮清不說話,阮蓁隻當是她猜中了,因道:“表哥是出了名的嘴刁,府中專門負責給他做點心的廚娘就有三個,專用的模具就放了一面牆的櫃子,能入他口的那都得是色香味俱全,外加得有來頭、有說法,又哪裡看得上你這粗鄙的糕點?”
蓮清搖頭道:“不是這回事,是我送糕點過去時,聽表公子吩咐昌平說,等出了江州,到下一個碼頭,他要先下船,走陸路回金陵,把我們全都丢給昌平,你說表公子怎麼這麼心大,昌平再好也不過是奴才,他怎能放得下心?”
在蓮清看來,她家小姐花容月色,會令所有男子觊觎。如今同表公子單獨出行也就罷了,退一萬步說,真同表公子發生點什麼,那也是小姐占便宜。但昌平就不同了,他一個下人,萬一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玲珑聞言,也滿是擔憂:“那不如,小姐也同表公子一起走陸路?”
阮蓁無聲搖頭,這兩個丫鬟,還是太過天真。表哥既然來江州幫他,定然是安排好了金陵的一切,他可不是那等沒頭沒尾的人,而之所以要中途離開,将她一個人丢在船上,無非又是同從前一般,在躲她罷了。
而至于晨間那一幕,不過是楚洵借由她,做的一個荒誕夢。
而今夢醒了,自然一切如常,包括對她的冷淡和疏離。
“你也太小看昌平了。”昌平是楚家為楚洵培養的得力下屬,将來楚洵承繼英國公,那昌平就順理成章是英國公府的大管家,這樣的人行事怎會如此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