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文眉弓一擡，一幅驚訝的樣子，金喜繼續說，“你要是敢去，就永遠不要到我這裡來。”

李媽回頭錯愕地看着金喜，“小姐，小姐啊。”李媽突然淚流滿面，金喜吓得握住翠文的手，李媽的兒子抱着李媽的腿叫道，“娘，您聽二小姐的話，不要去啊。”

李媽推開兒子，走到金喜面前撲通一下跪下來，“那年那碗人參湯我的梅兒沒喝到一口，但是她是感激您的，小姐，我也感激您的。”

李媽說完拉着兒子走了，留下翠文和金喜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外面正是黃昏，一輪火紅的太陽挂在天邊，一大一小，一胖一瘦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長，李媽一步步向前走着，影子在暮色下不斷延長，金喜看着覺得她好像變成了一顆大樹，樹幹不斷在生長，長向那無言的天空，伸向那千萬年靜默的深穹。

第二天李媽的兒子急忙去找金喜，說他娘打算回老家去了，金喜終于怕了，趕緊跟着她兒子找李媽去，一到屋子裡，看上下已經打掃幹淨，李媽自己也收拾得清清爽爽，金喜的心頓時涼了半載，拉着李媽說了一些後悔的話，哭得不能自已，李媽隻是默默聽着，沒什麼反應。

翠文這邊勸了李媽許久，李媽終于放出了口風，說可以緩些日子再回去，金喜馬上給李媽的兒子安排了府裡别的好差事，李媽從前是個愛吹噓的人，但對這件事情竟然沒什麼反應，她話變少了，也不怎麼往金喜那走動了，她每日隻是照顧着兒子，然後就是看着天空發呆。

一日，金喜叫李媽過去給她畫些紋樣，外面的人恰好送了一封信過來，金喜一看是金扇送過來的，十分歡喜地打開來讀，李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身後，問道“三小姐這是說了什麼？”

李媽主動搭話叫金喜驚訝起來，忙歡喜答道，“她說婆家對她好，家裡上下都順心，現下就差個孩子了。”

李媽笑了，“三小姐身體那麼好，肯定能生個大胖小子。”

金喜又拉着李媽絮叨了些，李媽一直問着金扇那邊的情況，金喜滿心以為李媽心中的氣總算過去了，沒想到幾天後，李媽還是跟着金喜告别了，然後就啟程去金州找金扇了。

李媽走後，金喜十分憂心，要是顧春花再來找麻煩，沒有李媽可怎麼辦，她心裡後悔起來，整天長籲短歎。

而顧春花自從被李媽那一吓，便日日神神叨叨的，說要找道士來驅鬼，這一天一個道士打扮模樣的人沖進了金喜的住處，說是吓着顧春花的鬼就藏在這裡，金喜不知道怎麼了，被吓得不知所以，顧春花忙問道士，“幾年前這裡病了一個丫頭，道長，你問問，那害我的鬼是不是她。”

金喜的兒子二歲了，見道士打扮古怪，咿咿呀呀地跑了出來，道士正凝神苦算，見到有個孩子白白胖胖的，掙紮在仆人懷裡，眼神瞪得大大的，腿腳亂舞着，道士湊了上去，盯着孩子看，顧春花瞪大眼睛，問道， “道長，這孩子可是有古怪？”

道長想了想說，“沒有，隻是看他可愛。”

顧春花問，“道長，你看看這鬼是不是藏在了什麼不幹淨的人身上。”

顧春花說着便往金喜身上一瞟，金喜終于生了氣，怒斥顧春花胡鬧，便把道士和顧春花都趕了出去，金喜經這一吓想起了這一年前在這裡發生的一件古怪的事情。

那時候金扇回來沒多久，金喜把孩子放在紅布上，它的兩個小腿上下揮打着，金喜抓住小孩的腳，滑滑的像剝開的竹筍。小孩感覺一隻腳被握住了，雙手使勁揮打表示抗議。金扇走進來倚着門沿說，“真不知道大娘怎麼想的，說好了我們曉華是少東家，為什麼又叫金堂年過來？”

金喜邊給娃娃套上衣服邊說，“大娘自然有她的考慮，我現在不求别的，隻求我和孩子有個安身之所。大娘能讓我留下來，我已經很感激了。”

金扇有些激動地向前一探，“大娘那是防着咱們，你别說如果大姐去說說，事情可能就有轉機，隻要那個金堂年走了，我們家就太平了。”

“我說三妹，當初要你嫁人，你不是說嫁就嫁了，這次幹嘛這麼扭扭捏捏的。”

金扇帕子一揮，“我就是不想什麼事情都給安排好了，我這輩子還沒遇見一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男人呢，我不想人生就這樣糊裡糊塗過了。”

金扇又小聲道，“況且娘也太偏心，大姐她嫁的那男人，聽說很有本事。我們倒是老老實實按她指定的人家嫁了，結果是什麼，兩個短命鬼而已。”

金喜眉頭一擡，“陳順平又沒事，你幹嘛說人家是短命鬼。”

金扇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尖銳，“他呀，就快死了。”

“大晚上的，說什麼死不死的”，金喜包好孩子放在一旁，她回頭想跟金扇說些什麼，發現金扇已經不在了，朝着門廊的窗戶半開着，外面陰側側的，一隻水鳥突然從水草裡蹦了出來，金喜吓了一跳，把窗戶關上了。

金喜第二天就問金扇昨天怎麼說一半人就走了，金扇笑着說金喜睡糊塗了，昨兒個自己并沒有去找金喜。

金喜當時沒有多想，隻當是自己睡糊塗了，現在一回想起來，渾身毛骨悚然。她望向水塘那個方向的窗戶，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她再也沒打開這扇窗戶，窗戶上面雕刻着一簇梅花枝，金喜看着隻覺得那枝頭好像活了過來，不斷在生長，一簇簇的越長越密，直伸到她眼前來，在她面前繞圈，金喜被唬住了，動也不動。幸虧孩子哭起來，才把金喜拉回現實。

金喜怕她屋子裡真有有鬼，抱着孩子去偏房睡了，夜裡便夢見了自己和東強私奔的場景，眼看着兩人就要被抓住了，金喜急着要讓佃戶不要管她趕緊走，東強不依背着她繼續往前跑，金喜抓着東強的臂膀看見前面突然冒出一群人也在馬不停蹄地往前跑，他們還大聲喊着，“抓住那對奸夫□□！”金喜叫道，“不好他們跑我們前面去了！”東強低着頭氣喘籲籲說，“我怎麼覺得背後也有人跟着呢？”

金喜往後一看，身後果然也有一群人追着。金喜哭道，“這下是徹底逃不出去了。”

前面那一撥人聽到了對話回過頭，發現了金喜和東強，圍了上來，後面追趕的人也堵住了他們的退路，金喜驚訝地發現這些人竟長得一模一樣，都有着一樣發怒的眉毛，爆出眼眶的眼睛，咬着牙恨不得撕碎兩人的神情，金喜吓得不知所以，她抱住東強，東強轉過頭竟然也變成了一樣憤怒的臉。金喜一身冷汗醒來，發現已經是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