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娉婷很早就知道蔣家有她的殺父仇人,于娉婷不記得的自己的生父長什麼樣子,也不記得他什麼時候死的。她不知道仇恨是什麼感覺,但是仇恨的存在讓她覺得很新奇,她想象着自己化為了講書先生口中身負血海深仇的俠女,她不甘的刀劍時刻準備着品嘗仇人的鮮血。
她過早的被這種激動的意念占領了思想,然而卻又缺少具體的、深刻的行動能力,她的激情驅使她進行一系列複仇想象,蔣家的人在她威風凜凜的姿态下像紙片人一樣紛紛倒下,她為她每次的從容不迫、每次的英勇戰鬥感動到顫抖不已,她逐漸發現仇人的面目已經模糊,隻剩下她自己如同誇父一樣在渺小的地球上走來走去,她覺得再想象下去沒有必要了,不如出去見一見現實的仇人。
十歲的于娉婷拎着一個包就打算尋仇了,在跳牆的時候她遇見了何久時,何久時是魚家收養的孩子,今年十五歲,他第一次遇見于娉婷的時候于娉婷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他那時從來沒想過眼前這一對落魄的母女會成為于家的主人。直到翠萍洗淨之後,于老爺看得出了神,久時才隐隐約約感覺到眼前這對母女不一般,娉婷成為于家小姐之後,久時老老實實地當起于娉婷的玩伴,于娉婷由當初的小髒貓逐漸進化成一隻小野貓,翠萍的縱容和作為府裡長女的寵愛,讓她的性格變得有些驕橫,久時個頭比她大那麼多,還是被她鬧得不得安甯。
于娉婷看着久時呵呵笑着,“久時,原來你在這,走我們一起找姓蔣的去。”
久時看向左右,準備着要是有人路過趕緊喊過來幫忙,于娉婷很不高興跳下去揪住久時耳朵,罵道,“就你還想告狀。”
于娉婷對待久時的态度好像他是什麼低賤的下人,但久時其實并不是什麼下人,他是于老爺故友的兒子,他的父母帶着他在逃難途中遇到了劫匪,隻有何久時活了下來,于老爺把久時養在身邊,想教給他一技之長,等久時長大了就準備給他添置一份房産,娶個媳婦,修整修整何家的祖屋,使何家重新鮮活起來。
于老爺有意把他當做半個兒子養,但是久時本人卻不敢把自己當作少爺,畢竟于家有正經少爺,他何久時不過是受魚老爺恩情,不至于流離失所的外人罷了。何久時既有意放低自己的姿态,這就給于娉婷可趁之機。于娉婷使喚其他下人時總是小人使喚大人,就算于娉婷故意說得中氣十足,也不免露些奶氣,引人發笑,隻有在同樣是小孩的久時面前,于娉婷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感。
于娉婷偷跑出去被久時撞破,于娉婷索性就逼着久時和她一起上路,金州離他們在的地方并不遠,行船大概一個半時辰就到了,于娉婷和何久時一上岸就打聽蔣氏藥堂在哪,路人覺得好笑,問他們要去幹什麼,于娉婷說哥哥生了病他們是去看病的,說着她重重捶了何久時一下,何久時佯裝體力不支的樣子,路人有些憐憫他們,帶着他們走到了藥堂門口。
于娉婷大搖大擺走進藥堂,看店的是位小夥計,叫冬瓜,約莫十二三歲,他殷勤地招待着于娉婷,于娉婷把手一揮,何久時馬上走過來橫亘在兩人中間,做護衛姿态,于娉婷說,“哪個是姓蔣的快給我滾出來。”在裡屋的蔣方木走了出來,他蹲下來問,“小妹妹,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于娉婷拿手指着他,“你就是蔣方木,你和金扇是我的仇人。”衆人唬了一下,金扇聽見動靜也從裡面走出來,她瞅着于娉婷說,“小不點,你和我們有何過節?”
“有何過節,我娘是何翠萍你說有何過節!”何久時拍了拍大腿,“你說有何過節。”
蔣方木和金扇大眼瞪小眼,他們設想過無數次翠萍找他們清算的場景,可是從沒想到過會是這樣一個縮小的翠萍指着他們,用奶聲奶氣的口氣喝道,“有何過節!”
二人悄悄談論了一番,不時轉頭偷看于娉婷和久時,久時裝模作樣站了一會兒就感覺無聊,他把頭轉來轉去發現剛剛出現的小夥計溜進了裡屋,此刻正端着一盆西瓜走了出來,何久時走過去讨了一塊,兩人吃到一半有點累了,冬瓜使計要和久時比賽誰把西瓜子吐得遠,久時很有興緻二人便蹲到門口吐起來,于娉婷跑到門口去拉久時,“你不要跟他們家的人玩。”久時笑笑,把手往身上抹抹就站了起來。
于娉婷轉頭發現金扇夫妻已經不見了,于娉婷盯着裡面,一個布簾子挂在通向裡屋的過道處,娉婷不知道他們在背後耍什麼鬼把戲,她認真盯着,忽然隻見一隻手掀開簾子,一個少女從後面走了出來,她直直走到于娉婷面前,拉着于娉婷的手說,“我娘說了來了就是客,你們先在我們家吃個飯,有什麼事情吃完飯再說。”
文雁說話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兩個眼睛卻一點也不客氣的朝着于娉婷臉上打轉,于娉婷雖然隻有十歲,卻隐隐有些美人坯子的趕腳,大眼睛忽閃忽閃,秀氣的鼻子小巧的下巴那樣可愛。于娉婷看文雁盯着自己像兩顆魚眼睛盯着鈎,一雙大手又是那麼牢牢的将自己鎖住,她大聲喊着何久時的名字,文雁看了一眼說,“怎麼,我們女孩子說話,你還要叫他過來。”
何久時大步走了過來,于娉婷甩開了文雁的手說,“他是我的武士,負責保衛我的安全。”
文雁噗呲一聲笑出來,“那麼不妨叫你的武士進來一起吃個飯吧。”
金扇一家子加上久時于娉婷圍坐了一桌子,何久時早就餓了抓了個雞腿就啃起來,文雁看父母沒有吃就沒有動筷子,金扇夫妻隻是饒有興趣看着于娉婷,于娉婷其實很餓了,可是她瞪着一桌子的菜一直不動,半晌她才讷讷喊道,“怎麼沒人給我夾菜。”
金扇起身給于娉婷夾了一塊肉,于娉婷吃了一口,皺着小臉說好辣好辣,金扇将筷子往碗上輕輕一扣,“哎呀我忘了你娘一點辣都不吃,你肯定也不吃。”她回頭吩咐冬瓜去取點綠豆湯,金扇拿着綠豆湯吹着氣喂到于娉婷嘴裡,辣勁一過,于娉婷又覺得好刺激,又指着要吃,于娉婷一邊斯斯抽氣一邊努嘴夠着金扇手裡的綠豆湯,一屋子的人幾乎都看着于娉婷吃飯,文雁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呆住了,一塊肉放在碗裡半天沒動第二口,久時正在大快朵頤,看見文雁隻是愣愣地看着前方,擡起肘子碰了碰文雁說,“你吃你的不用管她,她就那樣。”
于娉婷嚷嚷着吃太飽了,金扇端着水給于娉婷漱口,于娉婷正往盆裡吐,冬瓜跑過來說,于家派人來了,金扇念着怎麼來這麼早,接着向冬瓜低聲說了幾句,然後她起身解釋要帶于娉婷去收拾收拾,于娉婷要叫上何久時一起,金扇笑着說,“不耽誤多少功夫,你們很快就能再見面了。”
金扇帶着于娉婷去了另外一個房間,蔣方木和他娘吃完也走了,冬瓜高高興興爬上來一起吃,文雁吃得很慢,久時湊過來說,“你吃這麼少難怪這麼瘦。”文雁羞答答的沒有答話,冬瓜湊到文雁旁邊吃起來,他邊吃邊咂舌道,“沒看見師娘這麼喜歡一個人,連雁姐都被比下去了。”
文雁說,“她再招母親喜歡,不過是一時半刻光景,我才是日日在母親跟前呢,到時候你不妨再看看誰把誰比下去。”
久時搖搖頭說,“你娘這麼對待于娉婷,心裡其實也是有幾分愧疚的。”
兩人聽了心中好奇,久時便說了于娉婷的娘當年那些事情。
文雁說,“又沒有證據表明那個人的死和我們家有關系,這樣就記恨上了,一點道理的沒有。”
久時說,“說道理其實也有道理的,你不知道其實這裡面還扯着金家,我說了你們就明白了。”久時剛說道一半,文雁就捂住耳朵,“你這個人怎麼越扯越到我們這邊來了。”
久時說,“可是事情就是這樣的啊。”
文雁說,“我們這些小輩聽到這種東西,就該當做沒聽到,背後議論大人的事情,不是好孩子。”
久時說,“你既不要人家讨論,那你自己又想聽,這是什麼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