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抗議道,“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方木想了一下說,“那要是有人真心覺得自己應該花最小的力氣吃最多的飯,而且他就這麼幹了,人人也都學他這麼幹。活沒有人幹,飯卻眼看要見底了,這又該怎麼辦?”
“這...這我也不知道。”
蔣方木又回頭問久時,“如果你面對的是這樣一群就想着互相占便宜的人,你還會犧牲自己去幫助他們嗎?”
久時想了一下搖搖頭,冬瓜說,“那就把他們趕跑,把飯搶過來送給那些肯幹活的。”
方木笑笑,“雖然是笨辦法但是嗯.....也不失可靠。”
蔣方木開始教久時藥理,文雁也逐漸把久時看作要好的朋友,有一天來了一個頭痛的病人,蔣方木讓久時去看他的舌苔、眼白,問這人是什麼病症,久時一時答不上來,文雁在後面悄聲提點着,久時沒有聽到,反倒是讓蔣方木聽到,他點着文雁出來說,“你既然知道那你說。”
文雁擺擺手說,“我不知道。”
“你要答得出來,我有賞。”
文雁絞着手,“爹,我真不知道,你問久時好了。”
文雁跑開了,方木搖了搖頭,“文雁什麼都好,可惜是個女娃。”
“女娃怎麼了,女娃跟男娃一樣有手有腳,隻要勤勞肯學,都可以養活自己,文雁還那麼聰明,她比男娃還厲害。”
“道理是這樣,但如果是男娃就更好了。好了,你拿着這藥方,帶這位先生去拿藥。”
次日久時跟方木出去采藥,遇到了方木的故友,故友邀請他們兩個人喝茶,還稱贊方木的兒子勤勞能幹,陪着老父親上山采藥,久時連忙站起來解釋,方木笑嘻嘻把他按下,他說,“不如就當我一日的便宜兒子吧。”
二人回來之後文雁去找久時,“爹今天帶你出去了?”得到肯定答複之後文雁又問,“爬山累不累?你下山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久時聲情并茂地說了今天的遭遇,講到被錯認為方木的兒子時,文雁也笑了起來。文雁聽完了站起來走來走去好像很激動的樣子,突然她又坐下發着呆,久時問,“你是不是也想跟着出去?”
文雁說,“那種抛頭露臉的事情,我怎麼會去。”
久時說,“你這麼好奇,我還以為你也很想去呢。”
文雁低着頭,“我以前都是跟爹一起去的,但是娘說我大了,應該做一些文靜的事情,上山不僅危險,還會在外人面前露臉,萬一碰到壞人...不說了,不說了,反正不太好。”
久時驚訝道,“可是街上男男女女都有啊,像你這麼大的女孩子也很多。她們喜歡在街上玩跳繩子,你要是過去,她們會問你會不會跳,你要是說不會,她們可能要讓你幫忙拉住...”
文雁一扭頭,“我忙,我每天要繡花,要曬藥材,要看醫書,最近我還在學習做菜,沒什麼閑空呢。”
久時說,“那些東西有什麼好學的,你現在忙這些,等十年二十年之後還是這些,你會很無聊死的。”
文雁笑了,“這世上每個女子都是這麼過的,還沒聽見哪個人無聊死了。那你倒說說,那于娉婷在家裡每天幹什麼?”
“她每天不就玩呗。”
“那等她大些時候,肯定也要讓她學規矩的,我娘說了,她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就是在家裡學繡花。”
久時撓撓頭,“那也不是她要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不是我要學着她做,你還不明白,是每個閨閣女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我們要學規矩,為的是好好磨磨性子,再大幾歲...哎呀你不懂。”
“你說的那都是前朝的小姐了,現在也有人不這麼做的。你為什麼不上學呢?你爹娘這麼開明,肯定會支持你上學的。”
“你家于娉婷不是也沒上學?”
“什麼叫我家啊?她雖然沒上學,但她每天活得也挺開心的,我覺得人應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則長大就一點意思都沒了。”
“我娘要我做的事情,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你幹嘛這麼聽你娘話,你是他們女兒,你壞一點,不乖一點,他們也不會怪你的。”
“那你呢,怎麼不去上學?”
“我想,我怎麼不想,我父母從小就跟我說,隻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他們帶我去上海,就是聽說那裡學校好,想讓我去上學,可是他們路上叫土匪給害死了,我也想叫于伯伯送我去上學,可是他們家那幾個孩子都沒上學的,我怎麼好意思開這個口。文雁,你這麼聰明,你要去上學,肯定學得比我好。我聽說上海有個梁先生辦的中國女學堂,女子可以去上學的。你想不想去?”
文雁笑了笑,“男子讀了可以出人頭地,女子讀了能幹嘛?你要勸我上學,你是存心想讓我丢人。”
久時說,“這怎麼叫丢人呢,我以後要是有女兒,我就送她去上學。”
文雁笑着,“你瞧這人還說上胡話了。”
久時撓撓頭很不好意思,他說,“上學又不是一定要出人頭地,上學就會識字,就會看書,會懂很多大道理,會認識很多人,他們懂禮貌,很文明,我喜歡他們。”
“認識字,有什麼難的,我會認也會寫,我覺得夠用了,上學不就是認識更多字,會看更多書,我在家裡也可以寫,也可以看,還不用出去見外人。”
“外人有那麼可怕嗎?你怎麼老是說外人,我也是外人,難道我你也不見嗎?”
久時湊近文雁,兩顆眼睛忽閃忽閃的,文雁感覺到久時的鼻息呼在了臉上,一時間臉上有點癢癢的,心跳得好厲害。
冬瓜笑嘻嘻摸了進來,“可被我抓到了。”
文雁回頭問,“你抓到什麼了。”
“你們倆在這邊打情罵俏,可别想抵賴,我站在門口好一會了,都聽得真真的。”
久時架住冬瓜說,“狗兒子,編排上你大爺來了。”
冬瓜搖頭晃腦說道,“可不是編排,我剛剛聽着你們一個郎情一個妾意,冬瓜突然抓住文雁的手,我得好好看着你們兩個别叫你們跑了。”
久時一個鎖喉,“我才沒這個意思,你不許亂吠啊。”
文雁罵道,“你們兩個欺負人。”邊說着邊走開了。
文雁心裡反複回放着久時的話,她莫名生氣起來,他這麼說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才沒這個意思?他沒這個意思,難道我有這個意思?話都讓他說了,我說什麼呀。
文雁疏遠了久時幾日,就聽說久時要回家去掃墓,她扭扭捏捏走到久時跟前,“你回去了。”
久時眼前一亮,“文雁,你跟我說話了。”
“我沒不跟你說話呀。”
“我還在想,你現在不跟我說話,我回來之後你要還是不願意講,我就給你磕頭認罪,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文雁心裡很高興,嘴上卻隻是冷淡道,“我又沒生你氣。”
“文雁,我們和好吧,你這樣子,我回來也沒意思呀。”
“這我可擔待不起,你沒那意思,我也沒那心思。”
久時拉住文雁的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回來後,你不準再生我的氣了。”
文雁眨眨眼睛,“你要是回來了,那我就不生氣了。”
久時這樣在乎她,文雁很高興,文雁想着,等他回來後,我要告訴他,我從來沒有跟你生氣,我隻是太在乎你了。
文雁等了久時幾天,閑來無事翻看他的筆記,陽光正打在窗台上,暖光照亮少女雪亮的肌膚,她的指腹遊移在白宣紙黑色的幹墨間,那黑色與白色分明的輪廓,像她的眼睛,黑色的瞳仁聚精會神地盯着某處,雪白的周圍晶晶亮亮的,陽光照亮了她的眼睛,使她的瞳孔呈現一種亮琥珀色,她眼底有股柔情在激蕩,她的眼角彎彎,嘴角笑盈盈的,因為看見筆記裡面畫了一隻大雁和冬瓜,下面寫着文雁和冬瓜閱。這時候,冬瓜咚咚跑進來,“不好了久時不見了。”
文雁的手一抖,“怎麼不見了,發生了什麼事了。”
冬瓜說,“久時回去的時候正好撞上于老爺,就給帶走了。”
文雁直起身子,她的眼睛又回到陰影處,那瞳仁因為恐懼而更加發黑,活潑和悸動再不見蹤影。
“不可能,于家的人不是不要他了嗎?”
冬瓜跺腳,“怎麼知道啊,這死小子走的時候答應好好的,現在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外面吹起了大風,刮了進來,桌子上的紙張吹得翻了起來,文雁歎了一句道,“好大的風,好無情的人,還不快把門關上,眼睛都進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