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保去于府請久時過來做客,久時不好推诿,跟着劉保去劉家,俪芸就在劉家等着,她穿着過膝交領右衽天青色布衫,淡綠色長褲,一張鵝蛋臉又素又淨,兩道眉毛彎彎,眼睛柔情似水,久時看見俪芸,一下子恍了神,這姑娘漂亮得像是隻能在夢裡見到。
玉秀俯在俪芸耳邊說話,邊說邊看久時,不時的羞澀一笑。
玉秀的娘跑出來招呼大家吃飯,玉秀拉住久時說,“芸姐是我們家的好朋友,我帶你跟她認識一下。”
俪芸抱着胳膊打量着久時,“我聽說你是在于家傘紡做工的?你做多久了,一個月工錢多少?”
久時沒料到這人說話這麼直接,他回答道:“我跟别人不一樣,我是跟太太小姐一樣領月錢的,我出不出工都有,做多久嘛,其實我也不太常做,人手夠的話一般也不用我上場。”
玉秀說,“芸姐,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他是管事的,他是管那些人的。”
俪芸笑了,明顯不相信的樣子,“想不到你年紀輕輕還挺有能耐。”
久時說,“我也沒有怎麼管,更多是老爺交代下去的話,我是按着他說的做罷了。”
玉秀說:“久哥太謙虛了,我是知道的,久哥不僅是于家的管事,他也很有才華,能畫一手好畫呢。”
久時覺得俪芸眼中那種輕蔑的神色莫名激起了他的好勝欲,他挺起胸膛說,“師傅是說過我畫得不錯,但我自認為我還要學習。”
俪芸笑着說,“那我給你出個題,你給我畫一幅不見日的日落圖。”
劉保搓着手,“我們請人家來吃飯,又不是讓人家來考試。久時,不要見怪,去裡面坐坐,飯菜都準備好了。”
久時站着不動,“我倒不怕考試,隻是這不見日的日落圖,沒有聽過有這樣畫的,你分明是刁難人。”
俪芸說,“你難道沒有聽過齊白石的畫?畫牛不見牛,釣魚不見人,美人圖不見美人,無蛙卻可聞蛙聲。”
久時問,“哪個是齊白石?”
俪芸笑了,“你還說你在這方面有造詣,你連齊白石都不知道。”
玉秀說,“别說久時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也沒有知道的,芸姐,這裡屬你讀的書最多,你讓讓我們,我們這些笨人也要吃飯的。”
在場的人聽了都笑了,劉保邀請大家裡面坐,劉家一家為了款待久時,準備的飯菜很豐盛,簡直像過年一樣,俪芸很久沒有吃過乳鴿了,看到正中間擺着一盤烤乳鴿,不免食指大動,玉秀和久時也餓了,三個人便坐下來埋頭吃着。
玉秀的娘起身給衆人倒茶,“吃的膩了,來喝些菊花茶清清腸子。”
俪芸抿了一口,評價道,“清香甘甜,茶湯醇厚,是金絲皇菊吧。”
玉秀的娘拍掌道,“不錯,俪芸姑娘是怎麼嘗出來的?”
俪芸說,“以前在上海有喝過,現在正是菊花最盛的時候,要是能換一套有菊花圖案的茶具,再放幾盆菊花品賞,那風味就很雅了。”
玉秀的娘笑着說,“那我趕緊上街買幾盆菊花去。”
俪芸笑笑,玉秀攔住說,“娘,芸姐跟你開玩笑呢。”
俪芸站起來,拿出自己的帕子給衆人看,她說,“你們看看,我帕子上的菊花,是用雙面繡的,大家看了都說比真花還真,劉姨也不用出去買了,我把這帕子往牆上一挂,也是賞菊了。”
久時頭一次遇見這樣雅緻的人,一時之間有點怵她,但同時又對她特别好奇,吃飯的時候總是悄悄打量着她,看她吃飯的樣子,看她拿着袖子捂住嘴剔牙的樣子。最後久時驚訝地發現,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散發着仙氣的人,吃得還挺多。
吃完飯後久時就說要回去,劉保留住久時,說俪芸也會待久一點,久時心想,她待久一點跟我有什麼關系,久時借口家裡有事,匆匆走了。
久時對這劉家印象挺好,但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本來就是想跟劉家退婚,現在反而相處得越來越融洽起來,這今後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和劉玉秀成親嗎?
久時過陣子才聽說這頓飯花了不少錢,桌子上的三隻乳鴿還是賒賬來的,這債主家就是俪芸,她家去年養了幾隻肉鴿。劉保曾經救過俪芸,俪芸一家沒有算鴿子的錢,隻是派俪芸來吃了一頓,就當相互抵消了。
久時心裡過意不去,一直想着要怎麼回報他們,剛好有人送了于老爺一籮筐螃蟹,于娉婷上年吃螃蟹的時候被螃蟹腿蟄腫了上唇,膨起好大一坨,活像一隻烏鴉,久時笑話了她半個月,自此以後她就不吃螃蟹了,不僅她不吃,她也不許别人吃。
于是久時就要了這些螃蟹,打算給玉秀家送去,翠萍大方的允了,玉秀家收到這些螃蟹後又邀請久時到劉家吃螃蟹。
翠萍笑着說,“他們拿着我送的東西去款待你,你們一個請了一個還了,就是我這個出力的人什麼都沒撈到。”
久時說,“太太要是想一起去,劉家也不會拒絕的。”
翠萍咯咯笑,“上次你過去吃一次,他們就緊張成那個樣子,我如果去那還不把他們家底都吃穿了。”
老太太說,“久時啊,你這和她還沒成婚呢,你老往人家家裡跑,這合适嗎?”
翠萍說,“娘,現在時代已經不一樣了,男女之間已經不興那麼多規矩了。就讓他們年輕人玩去,多快樂啊,多好啊。”
于娉婷突然發話了,“那我也要去劉家吃飯。”
久時看她一眼,“你不是不吃螃蟹的嗎?”
翠萍說,“對啊,你不是不喜歡吃嗎?”
于娉婷說,“你說讓年輕人玩去,我是年輕人。我也要去玩。”
翠萍說,“娉婷,那裡對久時來說是好玩,對你來說不好玩的。再說,你不是年輕人,你是小孩子。”
于娉婷鬧着要去,老太太說,“都去都去,年輕人去得,小孩子也去得。”
久時于是帶着于娉婷去劉家了,劉家已經向鄰居那邊借了最大的桌子過來,竟然還是坐不下,這次俪芸來了,玉秀的哥哥嫂嫂還有幾個孩子也來了,加上玉秀的爹娘,一桌子擠得滿滿當當,大家都目露精光,盯着桌子上擺着的一隻隻橘紅的大閘蟹。
久時吃得不多,他一直掰蟹肉到于娉婷碗裡讓她吃,玉秀的娘見了把于娉婷叫到自己身邊來,然後把玉秀推到久時身邊去,兩個人湊這麼近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坐着互相沒有說話。
久時悶聲喝着酒,過一會兒他起身說要去茅廁,劉保帶着他去。
兩人剛走,玉秀的嫂子就起身給大家敬酒,不知怎的,喝酒的時候竟然灑在俪芸身上,她叫道,“芸妹妹真是對不住了,你看我怎麼這麼不小心。我帶着俪芸下去換衣服了,你們接着吃。”
劉保帶着久時往房子裡處走,夜裡雖然暗,但久時也能隐約感覺到茅廁不在這個方向,他按下狐疑跟着劉保走,劉保把他帶進一處更暗的屋子裡頭,然後趁着久時不注意關上了門溜了出去。
久時憋着尿,剛想喚劉保,前面哪裡傳來吱呀一聲,有一盞燈籠飄了進來,屏風後面投過來兩個重疊的人影,一個女人說,“芸妹,你在這裡換衣服吧,我到門口給你守着。”
另一個女人回道,“有勞嫂子了。”
燈籠似乎已經被放在了桌子上,屏風定定的映着俪芸的影子,久時看見她側身站着,最明晰的線條是從額頭開始,它是一段圓潤的弧線,然後到了眉梢處微微跳起,然後往下掉,再往下滑出一道優美的長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