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雁拿起小像看,這陳三郎五官端正、眉目疏朗,稱得上是一位俊俏的公子,他正倚靠在一座假山上,插着腰,嘴巴微抿,眼角含笑。文雁心裡想,這樣的樣貌,又是這樣的家世,還有才華和學識,他怎麼會看上我呢?我不如回他一封信,告知他我家裡真實情況,讓他再好好考慮。
文雁提筆便寫了起來,過了幾日,那孫姨娘帶着回信來了,陳三郎依舊沒來,說是病剛好,怕把病氣帶給他們。文雁拆開信,竟然都是對文雁為人的誇贊之語,還說世人看不慣女子行醫,皆是偏見,放眼世界,功成名就者,皆有男有女,誰說女子不如男呢。
文雁讀到這很是稱心,便回了一封信,托孫姨娘帶過去,信中有一句話,頗為狂妄:這世上男可作女,女可作男,陰陽相調又如何,豈不知又是新的陰陽。
文雁刻意這樣寫,讓這個陳三郎看不慣她主動退婚。回信兩三天後就到了,信裡面特地把陰陽那段話摘錄了出來,說這句話他很喜歡。
文雁心想,這陳公子的胸懷大概是很寬廣的了,我這樣挑釁,他居然還說好。
文雁往下讀着,陳三郎問文雁的喜好如何,說家裡的一應陳設都要按文雁的喜好來布置。
文雁的心中有所動,他這樣客氣,我後面的話怎麼說出口呢?
文雁刻意不去回他,到了第二天,陳家卻又寄信過來,問一些吃了沒,睡的怎麼樣的話。文雁提筆随便應付了兩句,回了過去,陳家寄信來總是很積極,文雁慢慢的被陳三郎打動了,到後面覺得嫁他也不是不行。那可憐的何久時,已被她忘到遙遠的河岸深處了。
蔣家風風光光嫁女兒的當天,陳三郎居然沒來迎親,說什麼小時候墜過馬,不敢騎,文雁被扶上花轎,一路吹着打着到了金州和臨安的交界線,是一處叫溫渠縣的地方,文雁在轎子上晃蕩了好了幾個小時才被扶了下來,不覺頭暈眼花起來,蓋頭下一雙手攙扶着她一直走到陳府正門口,文雁因看到那雙手衣袖上是紅色的,就以為是陳三郎了。
文雁被牽着走到禮堂上,開始一拜堂,她鞠躬的時候,聽見對面有咕咕的聲音,文雁支起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到二拜堂時,對面的咕咕聲更明顯了,文雁察覺不對,掀開蓋頭,發現對面是一個女子,正抓着一隻雞。
文雁憤怒地瞧向衆人,“陳三郎呢?”
陳三郎的父母正坐在高堂上,衣着貴氣,三郎的父親陳平昌皺着眉頭,臉上有哀戚的神情,陳太太臉上倒沒什麼表情。
隻見陳平昌摸着胡子道:“三郎病體未愈,無法起身與你相拜,我們用這隻雞代替三郎,便如他親臨。”
從前種種疑惑在文雁腦中逐漸清晰起來,為什麼這陳三郎總不露面;為什麼陳家隻拿了她的八字和小像就說滿意;為什麼她家世一般,陳家還如此殷切,對她好上又好,原來陳三郎就是個快死的病秧子。
文雁怒不可揭,扯下頭上的紅蓋頭,“我要回家!”
那捧着雞的女子方寶姝丢開雞,走上前勸道:“弟妹,你先息怒,三郎他的确是病了,但是沒有那麼嚴重。”
三郎的生母孫姨娘走了出來,指着文雁罵道:“你家已經收了我們的聘禮,你也和三郎拜過堂了,沒有回去的道理。”
“我回去就讓我爹娘把你們的錢退給你。”
陳平昌說,“陳家今日宴請了這麼多賓客,都是四方親友,你現在要說退婚,你這不是讓我們陳家丢盡臉面嗎?”
四周的賓客頻頻點頭,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文雁憤怒道:“是你們騙我,你們說他身體康健,現在他連出來拜堂都不能夠,這是哪門子的康健,我要回去跟我爹娘講,你們騙婚,我還要跟我姨媽講,你們算計我。”
衆人聽了有些唬住了,一位老太太從人群内緩緩走來,衆人忙讓出一條路,隻聽見她念着:“阿彌陀佛,你們這樣對人家姑娘,也太不厚道了,姑娘,你想回去的話就回去吧,隻是我的孫兒三郎已等你了許久,你走之前能不能見他一面,也算了了他最後的心願。”
文雁看周圍的人都在瞧她,便說願意去見一面,但見面之後就必須走了,她跟着老太太走進一處院子裡,越過一處天井,推開一扇木門,看見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躺在床上,那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說:“這便是我的孫兒陳三郎了,你們先聊,我在外面等你。”
文雁看向床上的男人,他的面目和相片上的男人是有些相像,隻是臉凹了下去,眼睛也掉了很多,看上去活像一個骷髅頭,可怕得緊。
那男人睜眼看她,咳個不停:“你...你是文雁,你比照片上還要漂亮。”
文雁問:“你就是陳三郎?你怎麼病成這樣?”
“真對不住,我真沒想到你會選擇嫁過來。”
“你說什麼話,不是你讓我嫁過來的嗎?你在信裡說……”,文雁突然反應過來,“你病成這樣,怎麼給我寫信的?”
“信是我二嫂代筆的,我隻是口述而已。”
文雁跺腳恨道,“我早該看出來,那口吻不像一個男子。”
陳三郎躺在床上虛弱地說道:“我自知沒幾年好活,是極不願意娶親的,我向我二嫂口述的也皆是不願結為夫妻之意,不知道我二嫂怎樣跟你亂寫,叫你信了他們,嫁入陳家來。”
陳三郎說完這段話,又咳得洶湧起來。文雁聽到這裡心裡也是一陣悲傷,“你我有緣無份,你多保重吧,我是不能留在這裡的,你要理解我。”
“你走吧,我讓他們不要攔你。”
文雁點點頭,走出房屋,越過天井,發現院子的大門被人關上了,她暗叫不好,拍打着門,叫他們放她出去,三郎聽見了低聲喚着文雁,文雁走了回去,三郎說:“你這樣沒用,你把我扶到門口,威脅他們再不放你出去就掐死我,我向他們求救,他們才會開門。”
文雁想了想,“三郎,我對不住你了。”
文雁把他拖到門口,叫嚷了一番,果然有用,那陳家馬上就把門開了,文雁奔了出來,衆人把她抱住,三郎嘶吼道:“讓她走,不然我即刻死在你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