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替你尋雙眼睛。”
“從明天起,往後三月,每日來此,藥浴以重塑經脈。”
“師尊,”衛栎難以抑制喉中笑意:“你待我真好。”
随後他斂了神情,眼封寒冰,輕聲:“可我不需要。”
他是病痨鬼瞎子衛栎,不是舉世無雙的蘅樂。
晏瀾一隻手握上衛栎的肩膀,将他推到鏡花水月前。
昔年予他蘅樂之字,那麼無論這孩子跑去哪,無論歲月如何荏苒,他也依然是他的蘅樂。
“沈楠九?”
晏瀾另一隻手點了點水鏡裡的那張臉:
“我不喜他。”
他附在耳邊,冷淡且克制:
“蘅樂,别惹我生氣。”
……
衛栎沉默片刻:“多謝師尊。”
……
偌大的無為殿鎖着個不願飛升的老祖。
晏瀾桌上擱置着衛栎的魂燈,老祖以血肉靈力不着痕迹、日日供養。
魂燈明明滅滅過許多次,他的蘅樂終于回家了。
四肢被縛靈鎖拉緊,勒進皮肉。隐起來的無色鎖鍊鮮紅。晏瀾卻心平氣和地提筆、落字。
寫得是——靜心咒。
……
妙丹峰。
參天古樹旁安靜坐了個少年,在編草螞蚱。
“我還以為你會亂跑。”鳳翎禦劍而來,紅衣揚起:“怎麼,剛見了這麼多靈植異獸,你一個小小凡人,對清淨門不好奇?”
“好奇,”沈楠九微微一笑,收好編完的螞蚱:“可我更願等師尊前來接我。”
鳳翎從前就讨厭那人,現在又多了個面容相似的師侄。
“師尊?你等不來他了。”鳳翎盤着鞭子玩:“起來,同我走。”
“好。”
鳳翎像不經意脫手,鞭子往前扯到沈楠九的腳踝。
有人在用鏡花水月。
他不做反抗,被輕易絆倒摔地。
“小師侄,人還是要看些路再走。”
沈楠九起身,拍拍衣服,雙眸下垂,眼尾紅梅鮮豔。畢恭畢敬,又有點漫不經心地應付:“弟子謹遵師叔教誨。”
故作姿态。那張臉尤其刺目。
鳳翎金鞭微彎,擡起沈楠九的下巴,警告似的:“在衛栎面前收起你的那些小把戲。”
“師叔,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沈楠九顫了顫身子,有些訝異:“我做錯事了嗎?”
“你出現在此便是錯事。”鳳翎毫不避諱對他的厭惡和莫大敵意。
“原來如此,方才你故意将我擊落下劍,便也是因為看我不順眼嗎?”
不可否認,抛開想和衛栎單獨談談的事,也有這意思。鳳翎冷笑:“是又如何?”
沈楠九抹了抹眼睛,往他身後瞧,柔弱喊道:“師尊。”
衛栎在?
想來剛才的話被聽了去,他定然認為自己十惡不赦,欺負小孩了。但鳳翎無意拉臉辯解,好似輸了一般。
“你怎麼來了?”
他回頭,衛栎馭着白毛雞緩緩落下。
“師尊那兒無事了,我便順道來接阿九回洞府。”
他這直愣性子師弟哪敵徒弟的伶牙俐齒和說來就來的演技心計?
隻字未提鳳翎和沈楠九的對話。
那就是沒聽到了。鳳翎舒了口氣,佯怒,還有點委屈:“就這般不放心我來接人?”
“阿翎,實在冤枉啊!”衛栎扯了扯他衣袖:“我回了一遭淼淼澗,半個人影都沒有,可不得想着出來找找?”
“省得丢了你們倆。”
鳳翎想質問一句:既然擔心,那為何先前就丢下我了?
可他雙手交叉:“瞎操心。”
又道:
“狐裘怎麼不穿了?”
“師尊贈了火靈珠,我嫌熱就收進儲物袋了。”
鳳翎微愣,喃喃自語:“我倒沒師尊心細。”
直愣愣的師弟還愛瞎想。
“除完妖不去找長老們複命?”衛栎笑道:“快些去吧,我記得鏡間長老性急,你為我耽誤這些功夫,恐要傳音罵你了。”
鳳翎确實收到了傳音,此次除妖還是個大妖,須要親自禀奏交接,隻得應聲:“嗯。”
白毛雞背闊,飛得也平穩,難怪清淨門弟子現在愛用它當坐騎。
“師尊在想什麼?”
衛栎并不反感沈楠九的那點小心機,但仍需敲打。
“阿九,山高路遠,你清楚你拜入得是何門下嗎?”
“清淨門。”
是為安定明淨之意。
要他做個好人嗎?
可十三年前的雲栖不是個好人嗎?同衛栎濟世救人、鋤強扶弱,最後隻因天生魔子,便被殺了。
你取了我的心啊。我自要你的命。
沈楠九是從七重淵爬上來的惡鬼,他神思蕪雜,哪裡做得到′清淨′?
衛栎背身遙望諸峰,風吹動衣擺揚起。
比之昨日把酒言歡、轉頭刀劍相向的蘅樂,又瞎又病的衛栎變作他師尊。
尚需取得信任,再慢慢折磨至死。
“我知曉了。”他泰然自若地斂眸。
衛栎笑了笑,收了嚴師模樣,揉揉沈楠九的腦袋:“阿九,明天我将你帶去各峰認認臉,你根骨尚佳,先随外門弟子們一同習課,紮紮實實學好基本功。”
“嗯。”
沈楠九仰頭:“師尊,贈你。”
他手中一隻活靈活現的草螞蚱。
全心全意瞧來時,似有紅梅疏影,暗香浮動。
衛栎一怔。
“我拜入得是你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