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無論是仙門還是魔界都喜歡用問心的法子來打擊一個人。
可沈楠九在七重淵生活了十三年,什麼手段沒見過?不就是太陰陣?相似的幻境數不勝數。他無一不破。
面前站着一人,背對着他。長發流瀉如綢緞。
沈楠九的心魔從未變過,是那個人。那個取他心、棄他如敝屣,将他丢進深淵的人。
幻象化作他的模樣,大紅衣袍舉着酒杯過來,唇似塗了女兒家的胭脂,豔豔得漂亮。
一段紅綢,兩端各自系上對方的腰帶,雙魚玉佩壓裾。
這根糾纏的綢,扯着他與沈楠九,從此難以分開。
他的指腹拂過沈楠九的梅枝魔紋,低笑着,喚了聲:“阿雲。”
又變作:“九兒。”
沈楠九斂眸瞧那張臉,手中蓦然多出一把刀,在他酒杯抵着自己齒間的瞬間,刀刃吻上了那人的脖頸。
金樽與地面锵然相觸,美酒迸濺,如碎珠玉屑。
紅綢未斷,人先亡。
他握刀。牢牢握刀。
指節與腕骨顯露。
刀名照影——曾是驚鴻照影來。①
刃面清晰得可以看見幻像臨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對自己。
七重淵裡,沈楠九棄符箓轉修刀。
這把刀,他舉起來很多次,意味着他也殺了很多次的衛栎。妖魔鬼怪都想要尋到他的弱點,瞧他自戕而亡,誰知幻境根本不起作用呢。
因為沈楠九沒有心。
沒有心的人不會怕。
可這回,那人倒下時,抓住了他冷靜握刀的手。
也是這回,沈楠九的指尖抖了一下。
輕輕的一下。好像空蕩蕩的胸腔裡也會埋雪似的。接着,枯枝落葉俱被砸碎,隻留下染血冷雪。
沈楠九無情地撥開那隻眷戀不舍的手。
他帶着雪花與血花開始下墜……
但二人之間仍有一紅綢未斷,他下墜,紅綢便扯得沈楠九站不穩,于是他與他一同倒下。
兩枚雙魚玉佩在半空激蕩,叮當相撞。
沈楠九轟然摔進雪地,他卻消失不見了。
蒼茫空寂的世界裡,雪地上隆然伏着一人。
雙魚玉佩裂,牽線紅綢斷……
寒霜苦雪凍僵臉頰。
這世上從來隻剩沈楠九。
風中傳來挲挲踩雪的腳步聲,沈楠九仰頭。
一病秧子彎腰,伸手遞來,晏晏一笑。
日光下澈,他道:
“阿九,我們回家吧。”
……
血灑枯枝,紅梅盛開。
沈楠九提刀走在凄冷的風裡,沸雪遮了視線,砸進眸中,化作水迹,瞧着好似幾點淚痕蜿蜒。
……
衛栎在清淨門,等他回家。
……
太陰陣外。
寂滅自認勝券在握,得意洋洋地對觀山樾道:“什麼好手段,還要多謝護法大人誘沈楠九前來。”
他想要拍拍觀山樾的肩膀,不出意料被躲開了,寂滅的笑容僵在臉上。
很快恢複如常:
“待本尊正式即位你便是從龍之功。”
觀山樾僅微微一笑。
沈楠九死不死的不知道,但這位長老一定活不長了。
“長老話說得有些早了。”
——
這熟悉的聲音。
寂滅扭頭看去,卻見陣破,沈楠九神色如常,拎刀踏來。
風雪已至,遒枝紅梅稍有不慎便會成為殺人利器。
“你——怎麼會?!”
寂滅轉了轉手腕想要偷襲。
跳梁小醜。
沈楠九懶得搭理,反而瞧了觀山樾一下。
輕淡的一瞥,是警告。
觀山樾飛上樹梢,微笑站着,随意找了個借口:“寂滅長老許了屬下九色蓮,屬下才将你帶來。”
将看好戲說得冠冕堂皇。
這裡頭未必沒有他的推波助瀾。
觀山樾垂眸把玩手中的笛子:
“打架的事情與我無關。”
連屬下的卑稱也不喊。
界限都劃清了。
刀破淩空,照影蘸血。一點兒反擊之力都沒有,寂滅捂着喉嚨,伸手抓了抓魔宮王座,卻抓空了。
王座在遠方,在沈楠九的腳下。
太突然了,寂滅的反叛就像一場荒唐的鬧劇。
沈楠九常年不在魔宮,離開得太久,他都忘記了這從七重淵爬上來的家夥是如何坐上魔尊的位置了。
可明明那人說太陰陣無人可解。寂滅不甘心得瞪大眼睛,餘光掃到觀山樾居高臨下的樣子和嘴角一抹淺淡的笑。
救、救我……
沒腦子的東西搞了個太陰陣,沈楠九的視線緩緩掃過觀山樾,輕輕一笑。
他釋放威壓,瞥了一圈藏在暗處、作壁上觀的魔修,雲淡風輕:
“諸位别試圖用魔族計劃來要挾我,否則,我不介意殺光苦幽嶺所有的魔修。”
“是,尊上。”
暗處魔修不管情願與否皆被威壓桎梏着叩拜在地,畢恭畢敬。
甚至是樹上的觀山樾也微微垂首,可他漠不關心地研究着笛子,仿佛人間藏了機關的玩具一樣。
但這确實隻是一柄平平無奇的玉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