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本命劍折了,沉疴頑疾十三載也沒有這麼難受。
神通廣大,師尊真是神通廣大。
他心中嗤笑。
眼簾是一片霧蒙蒙的白。衛栎閉目緩了緩,再睜開。能瞧見隐約輪廓了。
還是這樣不明晰的世界好。
“蘅樂。”
他聞聲,但冷靜地仰視帳幔,不曾偏頭半分。
但晏瀾偏要強行注視着衛栎。他撫上那孩子的墨發。
縱然衛栎百般不情願,一身血的晏瀾還是映入眸中。
是從未見過的狼狽樣子。
清雅莊重的道袍被紅色浸透,微露脖頸可見細密的蛛絲切痕,整個人仿佛從染缸走了一遭,慣來無塵高潔的霜白發絲也跟着暈染了沉沉的血。
檀香壓不住濃郁的鐵腥味。
那氣息驟然逼近,衛栎有點想吐。
晏瀾的手頓了頓。
吓到蘅樂了。
他用半數命力和三層修為點燃了魂燈,堪堪保持不滅,才得以喚醒蘅樂。
是他的疏忽。
讓蘅樂有機會逃走,于是差點失去了他。還讓他一醒來就嗅到了難聞的血腥味。
晏瀾斂眸,掐訣遮掩了氣味,道袍也嶄新如初。隻他自己知道,細長鎖鍊勒緊四肢,完全沒入白骨,直至神魂。
這是懲戒。
他眸色深沉。
“别怕。”晏瀾冷若冰霜的嗓音罕見得帶了點兒憐惜:“蘅樂,以後我都會看好你。”
衛栎一聲不發。安靜地像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他的心早死了。
晏瀾又道:“眼睛我替你尋回來了,别弄丢了。至于内丹——”
周身寒氣凜凜,銀白眸中殺意一閃而過:
“為師已經殺光了那些不長眼的髒東西。”
聽到自己好不容易丢掉的東西又被撿回,衛栎終于說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冷淡地:“我不需要。”
是拒絕和殘忍,帶着惡的翹了唇:
“若你強求,我自有無數法子挖去。”
為何總是不聽話?
他眉頭微皺,緩慢地喚了句:“蘅樂。”
衛栎卻側身,不作理會。肩膀未着被衾,晏瀾才發現蘅樂清瘦了。
自他被關在無為殿數日後,清瘦了。
“我累了。”
隔着被子的嗓音蒙蒙地沙啞,似乎意有所指。
但晏瀾此生不會放手。風筝的線需得牢牢攥在手中。
“好好休息。”
他替衛栎掖好被角。
出了屋子,揮手,幾道禁制落到房門上,這會兒就連飛蟲都進不去,遑論裡面的人要出來。
神魂驟痛。
晏瀾掩面抵唇,未咳,掌心卻有一大灘血。凝視片刻……
衣袖垂下,他冷靜且克制。
*
“你是誰?”
鳳翎剛殺了幾個小魔修,忽而竄出一個戴面具的家夥和他打招呼。
不認識。
畏首畏尾。
魔修都該死。
他冷哼一聲,金鞭迅猛如閃電,比先前确實強悍不知多少。
但還不夠。和那位老祖相比,還不夠。
鳳翎眸中一閃狠意。鞭聲赫赫。
對面那魔修似在譏嘲,法器也不用,憑空躲去。他怒極,驅使靈力。
幾日就不認識了?
沈楠九淡定自若地握住刀鞘,沒拔刀。有點故意輕蔑的意思。
接了幾招,才想起來自己帶着面具。
确實不能怪人家了。
他輕淡地笑了笑:“師叔忘性真大。”
變換了的聲線落入耳中立即勾起回憶。
敢叫師叔得便唯有——
“沈、楠、九。”
鳳翎緊握金鞭。面前這人身姿高挑,雖戴面具,但遮掩不掉一股子狂狷邪氣。
和清淨門的沈楠九大相徑庭。
竟爬出七重淵了嗎?
鳳翎眼睛微眯。甩鞭。
果然是有些手段的魔修。蓄謀僞裝半大少年,刻意接近衛栎不知作何,幸而早早識破了。
“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師叔呢。”
沈楠九側了側頭,聞聲而動,貓抓老鼠般接了幾局招式。
周遭捧瓜、吃瓜的魔修不在少數。
聽此一番對話,不由暗驚:難道這兩人還有過一段?
古往今來,正派與邪道相愛相殺的故事不在少數。
東瞧西望的眼神太過明顯。
鳳翎氣急,向其他魔修先揮了一鞭子,警告的語氣:“滾。”
脾氣忒大,誰惹誰死。
衆人四散,宛如驚弓之鳥。
卻聽戴面具的那人嗤笑,舉刀,毫不留情地出手,刀刀打中要害。
暗處躲藏着的魔修明了:哦,是死敵啊。
他弱得連沈楠九也打不過了嗎?
鳳翎連連後退數步,喉中鮮血翻湧,金鞭亦被人桎梏,動彈不得。
接二連三遭到打擊,他道心微動,有了點入魔迹象。
仍冷聲,目視前方: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怎會?我并非不念舊情之人。”
沈楠九舉起照影,抵着鳳翎的下颌微擡,傾身,袖中一道卸靈鎖飛出,眨眼間便纏在了鳳翎身上。
是報複。
沈楠九附在他耳邊,不急不緩道:
“我為你準備了一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