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捧着錦盒慌慌張張地跑進議事堂。為首峰主掀開盒子鎖扣,裡面赫然裝着節斷指。
斷指一側——鳳翎獨有的金鞭是血淋淋的慘然。
鞭子做不了假。
“沒想到鳳翎真叫他們抓了去。”
一峰主蹙眉。
為首峰主斂眸,拎弓而起,冷聲:“欺人太甚。諸位随我前去會會那觀山樾。”
剛到戰場,卻見妙丹峰峰主被一掌逼得連連後退數步,斧子嵌進地面,砸出細碎的裂痕,他口吐鮮血,而觀山樾那厮悠閑地靠着椅子,不急不緩得轉了轉玉笛,道:
“帖子已下,蘅樂劍尊何時上轎?”
“大膽魔修!”妙丹峰峰主怒道:“我清淨門豈容你來放肆!”
冤枉,天大的冤枉。
要搶人的又不是觀山樾,他懶洋洋地禍引東水,糾正:
“不是我,是魔尊殿下。”
峰主冷哼,搭弓,帶着雷霆之勢的一箭倏而射過去,連連穿透好幾個魔修的軀體,最後抵達至觀山樾的面前。
但停在了半空。
似有看不見的屏障阻攔着。
箭矢墜地。
“仙門也喜歡玩偷襲那一套嗎?”
觀山樾懶懶瞥去,寬袖微擡,地上的箭飛到手中,可贊得卻是:“好弓。”
一慈眉善目的峰主摸着胡須,笑眯眯道:
“回帖已明了,若你執意要帶走蘅樂劍尊,我清淨門亦可一戰。”
*
無為殿。
“大事不好了,老祖!”前來禀報的弟子不知輕重,高舉錦盒,大喊:“那魔修砍了翎君的手指送來下馬威!”
忽而幾道冷風送來,弟子瞥見殿内一截霜白發絲,聲音蓦然小了些:
“拜見老祖。”
他不敢擡頭,但老祖冷然的氣質像冰似的,凍煞人也,似是心裡不快。
也對,魔修膽大包天,不僅擡一頂破落轎子來聘劍尊還妄圖用翎君的性命作威脅。
兩個徒弟都受制于人,魔尊這是不把老祖放在眼裡。
弟子胡亂揣度,卻見手中捧着的錦盒被那位老祖取走,看也不看,擱置在桌案上:“各峰峰主呢?”
“已與觀山樾在清淨門決戰。”
高座上的人不再言語,弟子想擡頭又不敢動,倏而身邊一陣寒風掠過,他膽戰心驚地往前瞧。
老祖不見了,錦盒孤零零地被随意丢在那兒。
動靜鬧太大。
衛栎本強撐着身體起來,不曾想丹府巨痛,他從床上摔落。
重新回歸了霧蒙蒙的世界,眼瞎的人總該要耳朵好點兒。
加之那守門弟子頭回來無為殿,叫嚷得太大聲。
衛栎支着手肘,扶了床沿慢慢走到門邊。
可屋内下了禁制,出不得。
他推了推門,觸到禁制,晏瀾果然現身了,坦然自若地伸手,撩開了衛栎的衣袖:
“摔疼了沒?”
皓白的一截小臂上,磕碰的傷顯眼。靈力覆過,青紫消退。
衛栎先前雖挖去了内丹,但總歸被晏瀾改造成了爐鼎之身,因而較常人,皮膚更為嬌弱些。
“鳳翎呢?”衛栎垂眸,平靜無波地問:“外面發生何事了?”
晏瀾傾身抱起他,垂落的發絲撩到衛栎的脖頸。癢,很癢。
自七重淵那次,見證了蘅樂決絕地一躍而下,晏瀾就收回了神魂,不再讓他現身,凡事親力親為。
“鳳翎下山除魔了。”
晏瀾淡定如常地繼續回答了第二個問題:
“無事發生。”
衛栎被攔腰抱着。若是他稍稍仰頭,便可瞧見老祖銀色似霜的睫毛。
但他沒有。
那孩子再也不會心甘情願地窩在晏瀾的懷裡,自以為悄悄地擡眸,去瞧他纖長、覆了白霜一般的睫毛。
從前的日子一去不返。準确得說,自十三年前,那日子便一去不返。
“我不信。”
衛栎猛然攥住他的衣襟,冷冷地,卻笑了,是不帶溫度地譏諷。
他的蘅樂總是過分聰明。
晏瀾掌下的那節肩骨削瘦,他不自覺地用力握住:
“無需憂心。為師會解決的。”
讓一切回歸正途。
能嗎?
衛栎自下而上,直視他。單薄身影便順勢落進那銀色眸中。晏瀾面色未變。
仿佛他先前醒來見到滿身血、從高座跌下、狼狽至極的老祖是假象。
“告訴我,”衛栎慢慢松開手,頭側着埋入他懷裡,頓了頓,輕聲:“師尊。”
嗓音悶悶的。仿佛驕矜的貓兒收了爪子,故意向主人示弱。
蘅樂向來是個花言巧語的騙子。
晏瀾再清楚不過,可也會因着這句不算撒嬌的師尊而心尖一軟。
他開始明白,為何那分裂出來的神魂得了個名字便欣喜不已。
因為是蘅樂。他的蘅樂。
但晏瀾隻将他抱回床上:“乖,好好待在這兒。”
他要走,衛栎不知怎麼想的,猛得咬上了晏瀾的手腕,咬出血了。晏瀾眼睫微顫,深深地看他。
血沾得衛栎唇瓣妖妖的紅。
沒有縛靈鎖切入白骨的疼。
他可瞧見蘅樂長長如瀑的墨發,些許微卷。落在交領處,發絲翻進領口。
空蕩蕩的衣袍下,是兩節白皙勝雪的鎖骨,盛了幾縷烏潤發絲。
梨花溶月,柳絮淡風。①
衛栎擡起指腹,抹去血珠,随後漫不經心地将血點在了晏瀾的唇上,道:
“放我離開。”
溫熱的指尖擦過。
晏瀾眼簾半阖。
蘅樂是豔麗有毒的花。要摘下它就要做好受傷的準備。
眼前這人唇瓣微張,喊出了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