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栎,衛栎,衛栎!”
他想放縱地陷入黑暗,卻聽見有人焦急如焚地喚自己。
吵,真吵。
乖一點吧。
眼前驟然一道白光,像是黑暗中被人用力扯開的口子,于是光亮傾落,他擡手擋了擋,卻被裂隙攪旋着猛拉進去。
……
衛栎睜眼,頭頂是魔宮金碧輝煌的雕紋裝飾。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沈楠九端了碗泛着綠光的東西過來:
“穿腸爛肚的毒藥,你是自己喝還是我逼你喝?”
耳鳴片刻。
他側首,眼睛也不好使,隻瞧得見一團紅豔的梅枝魔紋,那人的唇一張一合。
在說什麼?
衛栎盡力去捕捉信息,忽而聞到奇怪的味道,垂眸。眼簾裡,那遞到跟前的碗晃了晃,綠瑩瑩的,似是藥。
他端起來,撈了個空。沉眸,指尖搭碗,碗壁冰涼,複端,一飲而盡。
苦得泛澀。
耳中嗡鳴減輕。
沈楠九冷冷地問:“你的眼睛呢?”
衛栎神色自若:“丢了。”
“内丹呢?”
“亦丢了。”
為何總是如此輕描淡寫?
從前本命劍折了,好歹還算個修者,但如今内丹不見了,是真正的凡人無異。還是個破破爛爛、命不久矣的凡人。
沈楠九輕嗤:“正好缺個試毒的藥人,你資質不錯。”
口是心非。
“好。”
沈楠九以為自己迎回了衛栎會有很多話要說,瘋魔的、憎恨的、委屈的……但此刻相顧無言。
他安靜地注視着榻上清減的那人。
這樣沉默悲傷的視線,衛栎幾乎要落荒而逃。
躺下:“何時動手?”
是誠心要氣走人。
“衛栎。”
沈楠九低喚。
我在。
他不語。
想死還不容易麼?
于是沈楠九伸手,攥住那節脖頸,用力,衛栎的臉倏而生了紅暈,淺淺的,漾在白紙似的雙頰。
宛如江南水鄉裡的亭亭藕荷。
要死了也這麼好看。
他以為自己下不去手的,但一切水到渠成,或許此人就這樣死掉也未嘗不可。
沈楠九愣怔。
臨門一腳,又驟然松手。
衛栎急咳。
他必須活着。
沈楠九斂眸,将他的狼狽縱收眼底,轉身,冷淡地:“還有藥。”
衛栎咳着咳着,卻兀得笑了笑。
他躺下,瞧帳幔晃眼的鎏金寶石垂落。
如何有藥?
沉疴頑疾,無藥可醫。
昏昏沉沉,又睡去。
十日而過。
他不知時間流逝。
“還有藥?”
模模糊糊一個人影擋在身前,衛栎懶得擡眸。
下颌微涼,那人手中玉笛抵着,輕輕擡起,問:“為何笑?”
什麼?聽不懂。
何時笑了?哪有力氣笑?
衛栎睜眼,瞥他:“是你。”
觀山樾居高臨下打量着衛栎。病恹恹的,命數裡就寫了個死字。
沈楠九再怎麼救也是徒勞,因為衛栎就是要尋死。
“認識我?”
他問。
好奇怪一人。從前沒見過,也沒招惹過。
仙門謠傳觀山樾表面是魔尊的護法,實際就是魔尊本人。
但現下衛栎已經了然沈楠九——雲栖的身份。
“蘅樂劍尊,”觀山樾笑:“大名鼎鼎。”
衛栎不是這個意思。但他這麼回答也沒問題。
許是多慮。
寥寥幾句。
沈楠九進來,端了藥,觑他:“事情處理完了?”
“沒有。”觀山樾懶洋洋地譴責:“公務繁忙,尊上你半點活不幹。”
衛栎旁觀。
他們很是熟悉。
沈楠九:“不然養着你做什麼?”
冷聲:
“滾出去。”
好吧……
和顔悅色是假象。
觀山樾巍然不動、面色坦然:
“屬下來見見公子,總要和魔宮的另一個主人培養感情。”
話落,衛栎瞧了下觀山樾。
人模狗樣的不止自己一人。
“不需要。”沈楠九唇啟:“滾。”
短暫插曲過去,衛栎老老實實喝完藥,蒙着被子,側躺,裝睡。
裝着裝着,就真睡過去了。
沈楠九眼睫微顫,和平常一樣,兀自回了主殿,桌案上堆滿醫書。
觀山樾待在角落裡,倚靠橫梁。
天生看不慣這人,沈楠九揮袖,毫不客氣地打了一道術法過去,問:
“查得如何?”
“尊上脾氣真大。”
觀山樾避開,躍下梁柱,拍掉衣服灰塵。
他轉着玉笛,湊近,蠱惑似的發問:
“你想知道什麼?”
“是他曾躍入七重淵,亦或是挖眼剖丹還了那位老祖的恩情麼?”
沈楠九蓦得攥緊指尖:“我不懂。”
不懂衛栎做這些事情的意義在哪裡。
觀山樾微微一笑。
胸腔那顆心跳動得如此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