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溫和,間或明滅。
晏瀾忽而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經看了很多年了。
因而,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放手。
晏瀾收回視線,全心全意地凝視着病榻上的衛栎,心中喟歎。
隻是剛抱起衛栎,尚未踏出魔宮,便有一人追來了——
魔宮兀得多了個人的氣息。沈楠九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他匆匆趕去,卻見一平平無奇之人攔腰抱着沉睡中的衛栎。
沈楠九打量。
這人是誰?沒見過。
那日二人拜堂,晏瀾将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他借神魂之眼順便瞧清了沈楠九的真實身份。
着實沒想到那本該消失的人重回來了,還化作失家少年,蓄謀接近蘅樂,是妄圖再次将人騙走嗎?甚至被劍殺後故意來清淨門下聘……
同一個人,在他這兒跌倒過一次就好,萬不會有第二次。
——
知曉了。
沈楠九神思微轉,不多時便猜到了。
是那位幾近飛升的老祖啊。
神通廣大。竟從無為殿跑出來了。
也是,畢竟能藏着心思不知多少年,還能幽囚衛栎不被發現。
太上忘情道。
這道還沒破嗎?如此也能飛升?
沈楠九嗤笑:“師祖,别來無恙。”
那人面色淡淡:
“裝模作樣。”
“把他放下。”
沈楠九眸色微沉。
“自然。”
對能從七重淵爬出來的天魔,晏瀾不輕敵,何況他現在實力遠不及巅峰時期,用得還是分身的殼子。
他和沈楠九心照不宣地跑出殿外去打架,将衛栎留在床榻。
術法與術法碰撞,照影在光影中出鞘。天邊迸濺的靈力魔氣眼花缭亂,好不熱鬧。一時竟惹得附近的仙門魔修俱看向苦幽嶺的方向,紛紛揣測是哪個義憤填膺的修者跑去殺魔尊了。
……
“衛栎。”
有人漫不經心地低喚。
思緒仿佛在海面沉浮、掙紮。
隐隐約約瞧見一張衣冠楚楚的面容。
他說:
“該醒了。”
你即将達成所願。
……
衛栎猛然睜開眼,呼吸急促,他遙遙看向外邊的兩人,鬧出得動靜很大。
衛栎漸漸平複了心緒。
視線掃過那裝了晏瀾的神魂殼子,他輕輕笑了笑。渺渺地不着實地。
随後瞧了眼寂靜的角落,他感知很敏銳,空氣微微波動,走出來一個人。
腰懸玉笛。模樣瞧得異常清楚。但是瞥向那人身後時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觀山樾有意讓衛栎記住自己。
他看熱鬧不嫌事大,道:
“要我幫你嗎?”
衛栎垂眸,又問了一遍已經問過的問題。
這次用得是陳述。
“你——”
“是不是認識我。”
“或許。”
觀山樾似是而非地笑了下,手拂過玉笛。笛孔抵着指腹劃過,微涼。
……
沈楠九和晏瀾打得不相上下,一時膠着。眼尾的梅枝裂出魔氣,黑霧迷蒙,缭繞在眼簾。
他揮刀。
下一秒,神思大恸。
——
那本該昏睡的人赫然出現,擋在晏瀾身前,受了照影一刀。
正入胸腔。
鞘中冷刃,锷邊霜凜。②
他刀下,從無活人。
……
那人輕飄飄地,仿佛一朵驟然凋零的雨荷。薄衫揚起,墨發如綢。
為什麼?
沈楠九微怔。
照影嗡鳴不止,似是悲戚。
可他此刻顧不得法器的異樣。
沈楠九沒有多想,立即瞬移過去,但衛栎看都不看一下便推開了他。眼睫微顫。
手中空蕩蕩,唯有照影從一而終地悲泣。
衛栎扯着晏瀾的衣領,讓他永遠淡漠睥睨的視線不得不下移,露出稍許錯愕之色。
“我因你而死。”
衛栎附在晏瀾的耳邊低聲。血自唇落,豔豔似棠花,笑得無端招搖。
他輕喚了句——
此生最後一句話:“師尊。”
眼尾氤氲了一點兒紅,惡得像是細長蜂刺。
同那日七重淵晏瀾随手掐死了一隻白密雪雉的話一樣,他想讓蘅樂收心,告誡他再不許逃跑。
現在,那孩子報複他了。
可為何眼尾落紅?
“衛、栎。”
那被拒絕的人怔愣。
晏瀾知道了,那紅暈是淚意。
卻不為自己而落……
他環着蘅樂。
衛栎強忍着不去看沈楠九。
殊途同歸。隻是他的阿雲,他的九兒。很抱歉,未來擅自沒有你了……
“這便是你所想嗎?”
晏瀾面色冷然,眸中似有霜色劃過,發尾寸寸落白。
他企圖讓自己冷靜且克制,道:“蘅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