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三個人都沒有睡好。
商海躺在多加的那張硬梆梆的床上,整晚盯着黑乎乎的天花闆。康大夫白天在診室裡說的那些話像咒語一樣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反複重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願面對第二天的到來,隻希望天亮得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床上,童欣又翻了個身,伴随着一聲沉重的歎息。商海知道,她也睡不着。
窗邊漸漸透出一絲光亮,新的一天不可阻擋地如約而至。商海覺得胃裡仿佛有一團火在灼燒,讓他難以忍受,便坐了起來。看到他起身,童欣也坐了起來。兩個人在熹微的晨光中看着對方憔悴的臉,嘴裡泛出淡淡的苦味。
這時,躺在床上的商子聰突然無比清晰地說了一句:“幾點了?”
商海和童欣吓了一跳。聽他的聲音,他似乎也早就醒了。
“還早呢。你不再睡會兒嗎?”童欣的聲音異樣的溫柔。
“我不困了。”商子聰說。
商海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我去買早餐。”
在樓下的早點攤,商海買了些茶葉蛋、包子和豆漿帶了回來,三個人在緊張而壓抑的氣氛中味同嚼蠟地吃完了,而這時離醫院開門還有很久,他們隻得在窄小的房間裡枯等。
沉默中,商子聰的微信響了。童欣很敏感,馬上問:“誰?”
“沒有誰,是公衆号推送。”商子聰頓了頓。
發來消息的卻是潘貝櫻:“你怎麼了?我聽段悅君說,你去了北京?你的腿沒事吧?”
商子聰幾乎可以想象她着急的表情,他卻又高興,又難過。
“手辦收到了嗎?”
“收到了。為什麼突然送給我?你真的沒事嗎?”
商子聰沒有回。
時間到了,他們不得不動身去醫院。這一路不過十幾分鐘,卻每一步都戰戰兢兢,仿佛等在面前的不是診斷結果,而是吞噬一切的魔鬼。
門診樓大廳的自助機前圍了很多人取檢查結果,有年輕的志願者在一旁教患者如何操作。輪到他們的時候,志願者看他們在機器前踟蹰,便自然地伸出手:“把就診卡給我吧,我幫你們打印報告。”
商海下意識就要把手中的就診卡遞出去,卻突然又把手縮了回來:“沒事,我自己來吧!”
掃描過就診卡後,那台嶄新而龐大的機器開始緩慢地吐出一份份檢查報告。童欣幾乎用搶的一般把那些報告抓到手裡,瞪大了眼睛閱讀上面的内容。
商海注意到她的手開始顫抖。他不信命地從她手中接過那些報告,雖然看不懂那些圖像,但在那一行行文字中,有幾個字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骨肉瘤可能性大”。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身後的人不耐煩地催促,他才驚醒過來。他看向童欣,在她臉上,有他從未見過的絕望表情。
他口幹舌燥,頭皮發緊,眼皮跳動,茫然地推起商子聰的輪椅,朝康大夫的診室走去。周圍的喧嘩聲一下消失不見,隻剩下耳中的嗡鳴,擁擠的人群變成一個個模糊的影子,在突然暗下來的光線裡晃動。他不敢看商子聰,而商子聰始終不發一聲。
這一家三口再次走進診室,康大夫從他們身上感到了熟悉的氣氛,那是所有癌症患者家庭-尤其是患者是兒童-共有的表情:震驚,憤怒,疑惑,恐懼,悲苦……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不露出過于憐憫的神情。他知道,這個家庭現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和戰勝病魔的信念。
“報告出來了嗎?”他平靜地問。
商海點點頭,把那一疊報告放在了他面前。康大夫注意到,這個一臉憨厚的中年男人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到那些報告上。其實他昨天在看到他們帶來的那份X光片時,已經基本确定,這個男孩子患的就是骨肉瘤。隻不過那幾張片子還遠遠不夠,按照标準的檢查流程,他需要更多檢查才能确定更多細節。
在仔細看完了那些報告後,他擡起頭,平靜地說:“現在可以确定,是骨肉瘤。”
這簡單的一句話,等于敲下了宣判的法槌。商海把臉埋進手裡,童欣則用力咬着手指關節,不讓眼淚掉出來。
商海擡起頭望着康大夫,無謂地做着最後的掙紮:“大夫,你确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