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澗鄉是黎州市下面一個比較偏遠的鄉鎮,商子聰是在認識了關小濤之後才聽說這個地方。大巴車駛出市區,在愈發狹窄崎岖的路上颠簸。車裡其他乘客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李豔,關小濤那個質樸寡言的母親,而像商子聰這樣一個衣着光鮮的青春少年在所有乘客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巴車走走停停,不斷上客下客,直到中午才抵達鹿澗鄉。一路上商子聰的心情都很低落,現在又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對于這次行程,他沒有告訴李豔,說不出為什麼,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她面前。下車後,他有些腼腆地問一個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人:“爺爺,您認識關小濤嗎?”
“關小濤?這名字有點熟,一時想不起來。”老人的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他的媽媽叫李豔。”
“哦哦,想起來了。你是他們家親戚?”老人上下打量着商子聰。
“不是,我是……關小濤的朋友。”
“關小濤的朋友?”老人重複了一遍商子聰的話,有些懷疑地看着他。“關小濤那孩子已經沒了。你知道嗎?”
“沒了”這兩個字讓商子聰的心猛地揪痛了一下。他點點頭,“嗯”了一聲。
“你來這裡是要幹什麼?”
“我想去他的……墓上看看。”商子聰有點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孩子……”老人搖了搖頭。“這山上的墓多了去,我也不知道他被埋在哪。走吧,我帶你去他家。”
說完,老人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商子聰的手往鎮子上走去,商子聰别無選擇,隻能跟着老人走了。
這個鎮子很小,老人帶着他走了不到十分鐘,停在了一座低矮破敗的房子前。
“李豔!李豔在家嗎?”老人大聲朝着黑洞洞的門裡喊着。
“誰呀?”一個低啞的女人聲音從裡面傳來,商子聰一下聽出這是李豔的聲音,馬上又開始緊張起來。
“你們家有客人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女人從屋裡走了出來。在看清女人的臉的那一刻,商子聰卻幾乎認不出來這就是李豔。商子聰印象裡的她,雖然周身被悲苦環繞,但總歸是個中年女人的樣子。但不到一年時間,這個女人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臉頰凹陷,雙目無神,形容枯槁,看起來竟不比這個帶路的老爺爺年輕多少。
“這是……”李豔一時并沒有認出商子聰,隻覺得他有些眼熟。
“阿姨,我是商子聰。前幾天我們還發過微信的。”
“哦,是你……”李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随即又回到了剛剛萎靡落魄的狀态。
“這孩子剛剛跟我打聽你家來着,說是小濤的朋友,我就把他帶來了。”老人說。
“哦,哦。”李豔機械地點點頭。“要進來坐嗎?”她側過身讓出一點空間。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李豔,有事要找街坊們幫忙,不要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扛着。”
“好,好。”李豔露出一絲感動又認命的苦笑,這在她臉上已算生動的表情。
老人走了。李豔讓商子聰進屋,他乖乖地跟在她後面走了進去。
屋裡開着燈,但仍然很昏暗。商子聰的眼睛還沒适應光線,但鼻子先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
“來,坐吧。”李豔指了指牆角一把破舊的藤椅,商子聰局促地坐下了。
“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阿姨!”商子聰連忙叫住她。“我不渴。”
李豔還是從暖壺裡給他倒了杯水。商子聰道了謝,兩手握着那隻小小的玻璃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突然來這了呢?”李豔問。
“我……想看看小濤。”商子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他害怕觸碰到這個傷心母親敏感的神經,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貿然到訪已然在她那顆已經破碎的心上又猛敲了一記。
李豔低着頭半天沒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商子聰才又聽見她說:“當時就不應該讓他出院的,但那個時候确實錢快用光了。為了治他的病,我們又欠了不少外債。後來聽說有個老神醫也能治,再加上醫院的治療沒什麼效果,我就想着碰碰運氣,可結果還是……”
昏暗的屋裡響起她壓抑的啜泣,商子聰心中一恸,哽咽着說道:“阿姨,對不起,我不應該來的……”
李豔沒說話,商子聰隻聽到她沉重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她說道:“你是想去小濤的墓上看看嗎?”
商子聰心裡過意不去,但他還是想很去,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走吧,我帶你去。”
李豔走到屋角的一張床邊,俯下身子察看了一下。商子聰這才注意到那裡原來躺着一個人,猛然想起關小濤還有個長年卧病在床的爸爸。
李豔披了一件黑色外套,帶着商子聰出門了。
鹿澗村坐落在莽莽青山中,山頂盤繞着缥缈的雲帶,天色暗沉,顯露出要下雨的迹象。李豔帶着商子聰走上一條山間小徑,一路上兩個人各懷心事,默默不語,直到李豔注意到商子聰越走越慢,甚至有點一瘸一拐,她才發現有些不對勁:“孩子,你的腳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