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自控地,商海想要對子鳴好,但是他卻似乎不那麼領情。
已經到了白血病終末期的他,每天都要被形形色色的痛苦折磨:他頻繁嘔血,肚子又鼓又硬,身上長了好多腫塊,呼吸困難,頭痛,甚至偶爾還會抽搐……
商海守在他身邊,像曾經照顧商子聰一樣照顧他,幾乎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連他的爸媽都不由得感慨遇到了這麼負責任的義工,卻不知道商海其實是把他當成了商子聰的替身。商海總是想要和他說說話,但是子鳴畢竟太痛苦了,極少給予回應。
一天下午,子鳴吃了鎮定藥,睡了一個安穩悠長的覺。他的爸爸媽媽看他睡的沉,就商量着出去辦點事,拜托商海幫忙照看一下他。自從他們住進“天使之家”後,商海對子鳴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心,讓他們對他很放心。
當房間裡隻剩下商海和熟睡的子鳴時,商海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子鳴的臉。由于病情的原因,子鳴重度貧血,臉色白的像一張紙。但是他的睫毛卻很長,眼睛閉着時在沒有血色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這樣子商海越看越像商子聰。在商子聰還在世的時候,他和童欣經常說,兒子最好看的就是他的眼睛和睫毛了。
商子聰的臉他是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他覺得子鳴的出現是上天的恩賜。
西曬的陽光照進房間,暖融融的。子鳴慢慢睜開了眼睛,醒了。他帶着一絲茫然的神情看着商海,不發一言。
“你爸媽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有叔叔在,你别怕。”商海看懂了他的表情,柔聲說:“你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喝點水?”
子鳴沒有說話。自從來到“天使之家”,他大部分時間不是在病痛中掙紮,便是像這樣一聲不吭地躺着,好像對什麼都沒興趣。他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子鳴又閉上了眼睛。商海以為他又睡着了,剛站起身準備去拿病曆本,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沉悶壓抑的哭泣聲。
商海吃驚地轉過身,發現子鳴居然哭了。他閉着眼睛,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咬着嘴唇,壓抑着哭聲,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商海下意識地以為他很痛,趕緊上前問道:“子鳴?哪裡痛?我給你拿止痛藥!”
子鳴抽泣着,斷斷續續地說:“不要……藥……”
“那怎麼行?”商海急了。在“天使之家”,他們無力挽救孩子的生命,但是他們可以給孩子使用鎮痛藥物,減輕他們身體上的痛苦,這正是安甯病房的意義所在。
“我……不痛……我……心裡難受……”子鳴睜開婆娑的淚眼,脆弱的模樣狠狠揪痛了商海的心。
商海坐到他身邊,輕聲問:“可以跟我說說嗎?”
子鳴擡起瘦弱的手臂,用手輕輕擦去眼淚。
“我……害怕。”他怯怯地說出這句話。
商海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是的,面對即将到來的死亡,誰不怕呢?更何況是一個小孩子。他有心安慰,卻不知該說什麼。
“你經常害怕嗎?”他隻好換個方式問。
子鳴點點頭。
“所以你總是不說話,是因為害怕?”
子鳴又點點頭。
原來這孩子一直活在對死亡的恐懼裡。他想起小佳和心心,他們面對死亡那麼坦然,讓他幾乎忘了,死亡本就是一件令人恐懼的事。而不說話的子鳴,他封閉起來的内心,有誰真的關注過嗎?也許他在心靈上遭受的折磨,并不亞于身體的痛苦。
商海不由得想起了商子聰最後的那段時間。那個時候,他們全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病情上,沒有一個人想過問問他的想法和感受。會不會商子聰最後的人生是在恐懼中度過的?
想到這裡,商海的心更痛了。看着子鳴無助的表情,商海突然意識到,是冥冥中的一股力量安排他來到這裡,完成一個使命,了卻一樁心願,解開一個心結。
“你知道嗎?我曾經也有一個兒子。”商海突然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真的嗎?”子鳴的注意力被轉移走了。第一次,商海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個孩子本該有的好奇的表情。
“是的。他比你大幾歲,喜歡打籃球。你喜歡打籃球嗎?”
子鳴點點頭:“喜歡。”
商海笑了:“那你們真的很像。而且你們的名字也有點像,他的名字叫子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