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準備回寝室,卻發現天台的另一邊,靠近鐵門的方向站着一個人。那人看上去不過一米三四,瘦瘦小小,穿着件很眼熟的圓領t恤,沈星河走近兩步,認出了他。
"方智?"沈星河松了口氣,"你吓死我了。"
方智是低年級組的學生,跟沈星河是那天在食堂認識的,他主動替沈星河拾起了掉進菜油裡的飯卡,還把自己的面包分給了他,兩人因此成了朋友。此刻男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直勾勾盯着沈星河剛剛放進口袋的手機。
"你在給誰打電話?"
"我哥。"沈星河不自覺地摸了摸發燙的耳垂,"他...他脾氣可差了,動不動就挂我電話。"說着卻笑起來,仿佛這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他拉開方智身後的鐵門,二人一同離開天台。
樓道裡的聲控燈年頭久了,沈星河又是咳嗽又是跺腳,終于召開了一絲昏黃的光亮,他拉起方智的手,被冰得一哆嗦:“太黑了,我們快下樓吧。”
“你怕黑嗎?”
男孩稚嫩的童音在空蕩蕩的樓道裡回響。
“沒人就會怕”,沈星河從來不羞于承認自己的怯懦或者軟弱,他單純天真得好像一張白紙,惹人妒忌,“你也害怕嘛?”
方智的手一直很冰:“我不怕。”
“但是我很怕長大……”
面前突然出現一束強烈的光線,是掃樓的宿管手裡的電筒發出來的,高年級的宿舍樓到了。
“啊,我得先走了。”沈星河在宿管阿姨發怒之前,将手機藏到身後,同方智匆匆打過招呼後便趕緊溜回了宿舍。
……
“哥,你周五會來接我的吧?”
“再說。”
“可是周五剛好是我生日也。”
“……你幹脆當天說得了!”
莫梁遠挂掉電話,從兜裡取出那張剛買的汽車票。印刷體的"沉水巷→聊安市"在路燈下泛着青光。他盯着看了三秒,突然調轉方向朝售票口走去。
"買一張明天早上去青松縣的票,要最早的。”
售票員打着哈欠敲鍵盤:"六點二十的,沒座位了。"
"站票也行。"
雞鳴寺的銀杏葉剛開始泛黃。莫梁遠蹲在正殿台階上抽煙,看幾個老太太把香舉過頭頂念念有詞。九年前他跟着廖哥來這兒時,這幫兄弟大搖大擺走了求财的左道,還把往右邊求平安的遊客嘲笑了一番。
"老闆看看這個?開過光的貔貅,招财又辟邪。"攤主舉起個翠綠的挂墜,"給學生戴最合适。"
玉墜在陽光下通透得像汪綠水。莫梁遠眼前突然浮現沈星河低頭寫作業時,那段從衣領裡露出的白皙後頸——确實很合适。
他掏錢的動作太幹脆,攤主反倒愣了愣。
"不再看看别的?"
"就它了。"
開光儀式比想象中草率。那個自稱"慧明法師"的胖子收了二百塊錢,對着玉墜叽裡咕噜念了三分鐘,最後用礦泉水瓶往上面灑了幾滴"聖水"。莫梁遠全程繃着臉,生怕自己笑出聲。
回程的公交車上,他把挂墜舉到窗前端詳,陽光穿過翡翠,在他虎口的疤痕上投下一塊晃動的光斑。連财神爺都懶得拜的人,倒在這兒買什麼見鬼的福兆。
"神經病。"他自言自語地把玉墜塞回口袋。
買到了合适的禮物,即使老太太身體不爽利,導緻莫梁遠晚上隻能抱兩黃瓜啃,還是沒能破壞大佬的好心情。他赤膊着上身,坐在水池邊洗衣服,嘿咻嘿咻搓得十分起勁。
突然,院牆上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
劉明探出半個腦袋:“哥,你發什麼春呢?”
莫梁遠朝他揮了揮拳頭,抱着臉盆去了後院。
晾衣繩上的水珠"啪嗒"一聲砸在水泥地上,莫梁遠把沈星河在市集上赢回來的那隻狗挂了上去,鐵絲繩不堪重負地吱呀作響。
他吹着口哨朝屋走,還沒來得及進門,就看見許老太慌慌張張地從房裡沖出來,原本梳得十分齊整的白發,如今亂糟糟的垂在臉側,花馬褂的扣子也扣錯了一顆,仿佛睡覺睡到一半被雷聲驚醒。
她渾濁的眼珠裡倒映着莫梁遠的身影,聲音抖不成調:“他們說……他們說……”
“……星星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