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晨霧像一層紗幔籠罩着片場,莫梁遠蹲在道具箱旁系靴帶,皮革摩擦發出細微的吱嘎聲,他擡頭看了眼不遠處被衆星捧月的柏遠川,那人正和導演談笑風生,晨光給他輪廓鍍了層金邊,像個精心雕琢的完美雕像。
“老莫,今天的通告單”,副導演小李匆匆走來,紙張在潮濕的空氣裡微微發皺,“你的戲份調整了。”
莫梁遠接過紙,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原本安排在下午的馬戲被提到了上午,後面還多了個紅筆标注的“特寫補拍”。
“昨天那場不是過了嗎?”
小李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柏老師堅持要加個正面鏡頭,說遠景看不清動作細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莫梁遠,“你……最近沒得罪他吧?”
自從那晚撞見柏遠川的秘密,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他能感覺到那些細微的變化,盒飯總是最後才送到他手裡,休息區的椅子會“恰好”少一張,就連武行們的閑聊在他走近時也會突然中斷。
莫梁遠把通告單折好塞進口袋:“估計是得罪了。”
“啊?”小李大驚失色,“這這這、你要不趕緊去跟人道個歉……”
場務在遠處揮手:“馬匹準備好了!”
莫梁遠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徑直朝馬廄去了。
馬廄裡彌漫着幹草和皮革的氣息,莫梁遠仔細檢查着馬鞍的每一處搭扣,指尖撫過略顯陳舊的皮帶,這匹棗紅色的蒙古馬不耐煩地噴着鼻息,溫熱的呼吸拂過他手背。
“放心,都檢查過了”,馴馬師拍了拍馬脖子,“追風很溫順。”
莫梁遠點點頭,目光掃過馬鞍右側的固定帶,那裡有個不起眼的磨損痕迹,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翻身上馬,馬背上的視野驟然開闊,整個片場盡收眼底。
正午的陽光毒辣地炙烤着草原。莫梁遠調整着護具,汗水順着脊椎滑進腰帶。這場戲要求他騎馬沖過三百米的碎石灘,在标記點完成翻身落地的動作。
“全員就位!”
——場記闆啪地合上。
莫梁遠夾緊馬腹,追風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風聲在耳邊呼嘯,碎石在馬蹄下飛濺,他眯起眼盯着越來越近的标記點。
三秒、兩秒、一秒。
就在他準備翻身的瞬間,右側馬鞍突然傾斜——
那根磨損的固定帶毫無預兆地斷裂了。
世界驟然颠倒。
時間仿佛被拉長,他看見湛藍的天空,看見驚飛的鳥群,看見遠處工作人員驚恐放大的瞳孔。
後腦撞上石塊的悶響透過顱骨直達耳膜。
劇痛像煙花般炸開,無數光斑在視野裡遊弋,有人在大聲呼喊,腳步聲雜亂地逼近,但這些聲音都越來越遠,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帶着鐵鏽味的窒息感。
消毒水的氣味率先喚醒了他的意識,莫梁遠試着動了動手指,一陣尖銳的疼痛立刻從頸椎蔓延到四肢,他艱難地睜開眼,刺眼的白光裡浮現出醫生嚴肅的面容,鏡片後的眼睛帶着職業性的憐憫。
“醒了?别亂動”,冰涼的聽診器貼上他胸口,金屬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頸椎C5-C7節段損傷,需要絕對靜養。”
這噩耗來得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莫梁遠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像塞了把沙,舌根泛着苦味。
“能恢複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短期内禁止任何劇烈運動“,醫生推了推眼鏡,金屬鏡框閃過冷光,“至于拍什麼武打戲,你就不要想了,就算恢複了也是永久性損傷,不想等上了年紀痛得起不來床以後都得注意!”
莫梁遠神色晦暗,按在膝蓋上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盯着雪白的被單,上面有一道淺淺的折痕,像是誰不小心留下的淚痕。
沒等他将這個噩耗咂摸出味來,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趙磊走進來,手裡攥着莫梁遠的手機,屏幕已經裂了一道縫:“你可算醒了、這兩天有個叫'小傻子'的打了二十多通電話……”
莫梁遠猛地撐起身子,又疼得跌回枕頭上,被醫生和護士七手八腳的按回床上。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陣陣發黑。
“哎!你這小夥子,剛囑咐你——”
“……給我!”莫梁遠一邊疼得龇牙咧嘴,一邊惡狠狠的伸着手。
趙磊忙不疊的把手機塞進他手裡。
莫梁遠抽着氣接過手機,剛按開鎖屏,密密麻麻的未接來電提醒刺得他眼眶發熱。
最新一條語音消息是兩小時前發的:【哥,看到回電】
電話響了一聲對面立刻接了起來。
但沉默了好幾秒,莫梁遠才聽到沈星河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哥?”
莫梁遠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也劈得厲害。
“是我……咳。”
又是一陣不短的沉默。
沈星河似乎長長的歎了口氣:“你知道我差點報警了嗎?”
“信号不好……”莫梁遠清了清嗓子,“草原上接電話得跑很遠。"
“你那邊下雨了嗎?好安靜。”
莫梁遠心頭一跳,下意識看向懸在床頭的輸液瓶,透明的液體正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靜的病房裡發出細微的聲響。
“奇怪,我查了天氣預報,說你們那兒最近都是晴天……”
“……草原天氣變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