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廟從外面看着不大,内裡倒是一應俱全,繞行廟後,甚至有個簡易的竈房。
褚賦塵在正廳尋得兩個破蒲團,拍去灰塵,将稍完整的一隻遞給陸庚,另一隻則鋪放在較遠的另側,似是不打算與他坐在一處。
之後,便自覺動作麻利地去了竈房。
竈房許久未用,空氣中浮着大量濁塵和蛛絲,牆角還有把竹梢紮的掃帚。
褚賦塵用慣了鄉下土竈,完全不介意,先掐個潔咒除灰,三兩下便将竈面地面掃幹淨,摸了火折出來燃薪生火。
雖早已辟谷,但陸庚是要吃飯的,餓着誰也不能餓着他。
出來時,就見陸庚跪坐在神像前,雙手掌對掌地合在胸前,黑色瞳孔沒有半分神采,嘴唇飛快上下碰撞,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就像在與不可視見之物交談,身側沉浮着星星點點的鬼火,像蒼蠅似的圍繞在他周圍,熒綠光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
褚賦塵見此,上前在他面前半跪下,原本隻是想幫他驅散鬼火,卻突然看進那雙毫無生意的眼睛,熟悉的恐懼蔓延心頭。
那個時候,也是這麼死灰般的空洞眼神。
他穩了穩心神,握住合十的那雙手,妖化的黑色靈力從指尖流出,像一道纏繞的鎖鍊将陸庚包裹,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飛快閉合的嘴唇,似乎隻要稍不注意,這點生氣便會消失不見。
那些試圖侵占的鬼火在碰觸到肉身後,立刻像被打撒的蒲絨,四散飛逃。
陸庚所用術法名為失魂,人死為鬼,鬼無實體,若想與生者溝通,要麼靠修練凝魂聚魄;要麼附身他物,這兩種方法,稍不注意便會養出一隻厲鬼邪魔。
失魂則反其道而行之,以自身靈魄離體,降級為魂,既能與死者溝通,又避免招來惡鬼。
但此法對魂魄傷害極大,輕則耗損修為,重則緻靈魂受損,施法者即便神魂歸位,也形同癡呆。
修仙之人最寶貝的便是自己的魂,恨不得拿個盒子鎖起來,生怕傷到半分,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離體,在過去,這種法術多用于仙門刑訊逼供,少見有人上趕着折騰自己。
陸庚本就是占據他人屍體的孤魂野鬼,靈魂離體後,隻剩下靈脈未消的肉身,對于其餘找不到附身物的鬼魂而言,就像去了殼的雞蛋,什麼髒東西見了都想飛過來咬一口。
替他驅盡鬼火,見陸庚與此地鬼魂相談甚歡,暫時沒有結束的意思,褚賦塵放開他的手,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陸庚的魂在鬼獄裡被翻來翻去地折騰百來年,早已練得比城牆還皮實,被小鬼騷擾一二,就跟蚊子叮幾下,誰能真傷着他?但一想到被不知哪來的髒東西觊觎,褚賦塵心底便說不出地難受。
這林子裡最不缺的就是野味,不到一炷香,他便帶了兩隻野兔回來。
生怕血氣髒了陸庚,他在廟外給兔子去皮、處理幹淨肚腸後,将身上沾染的血迹清理幹淨,回來時,見那人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聊得熱火朝天,他隻得徑直走進竈房。
因着陸庚要吃飯,褡裢裡幾乎全是食材佐料,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陸庚口味清淡,又挑嘴,年少時不是大廚做的珍馐佳肴,根本不會入口,雖然積年經曆早就醫好了他這毛病,有吃的就不錯了,管他好的壞的生的髒的,都能入口,但褚賦塵卻還記得他的喜好。
與廟中原住民暢聊約莫半個時辰,陸庚将此地民俗風土人情摸了個七七八八。
從失魂的狀态回歸時,便察覺到身上多了道靈力護身。
是誰幹的不言而喻。
瞎操心。
拍拍褲子站起身,又聞到一股香氣,尋着香氣來到竈房,還沒進去,就見裡面人忙碌的背影。
褚賦塵用綁帶紮起袖子,去了發冠,長發如馬尾垂落,剛好搭在寬窄合度的腰上,随着動作輕微搖晃,光是個背影就足夠讓人浮想聯翩的。
陸庚快步走到他身後,伸頭過去看。
鍋裡冒着熱氣騰騰的白色煙霧,清澈的湯底上浮着各種香料,褚賦塵正細緻地将撇出的油沫盛入小翁中,以備之後炒菜使用。
在這種荒郊野外還能喝上熱湯,換做以前,陸庚想也不敢想。
褚賦塵注意到他,道:“去拿碗。”
“别動。”
陸庚突然從後方伸手環抱住他的腰,臉靠上他的後背。
褚賦塵背脊一僵,真就硬着一動不動。身後傳來壓沉的聲音:“珩堯,等這一切結束,不論生死,你要在我身邊,永遠隻能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