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十三年八月末,剛過中秋,今年格外熱些,暑氣未消。
容都城西南二十多裡處的秋陽山一片熱鬧,已到秋日卻翠色不減,撫蘭溪在山腳下蜿蜒流過,最後彙入容清河,奔騰着注入容都城的護城河。
自從崇安帝決定到秋陽山狩場舉行秋狝,施羨予這座山腳下的小别院就沒清淨過。
她縮在西側院花園裡的秋千上,聽侍女青竹前來禀報:“小姐,山上禁軍的薛副統領又來了。”
羨予幅度很小地點頭,有氣無力道:“讓他們進來吧。”
青竹去院門口給來搜查的薛峰等人引路,羨予挪步到了花園亭中,施然沏茶。
等了約一刻鐘多,便見一行人穿過抄手遊廊朝西側院來了。青竹徑自朝亭下的小姐走來,她身後的薛峰帶着一胖一瘦兩個小兵,旁邊跟着羨予的護衛白康。
見到小姐望着這邊,白康給身邊的人介紹道:“那便是我們小姐了。”
一行人走近。羨予還是第一次見到來院裡檢查的薛峰等人,前幾次她都躲懶避開了。
薛峰等人抱拳行禮,從他們眼中很容易能看出驚豔之色。
——此等姿容,說是雲間仙子也不為過,怎麼會有傳言說施小姐“克親”?就讓她被趕出容都孤身在這别院住着?
羨予略一福禮,擡手展示桌上茶具,臉上挂着挑不出錯的笑容,儀态面貌哪還有一刻鐘前散漫的樣子。
羨予:“薛統領和兩位都辛苦了,不如坐下喝杯茶,歇歇再繼續?”
薛峰回過神來,忙道不敢:“這段時間叨擾施小姐安養,咱們也是奉命行事。等陛下到了秋陽山咱們便不再進院查了,到時候隻是周邊巡邏。我等還趕着回去禀報,便不多打擾了。”
他說完,帶着兩個小将在西側院繞着屋子巡視一番,象征性地看了看假山綠叢,很快便告辭了。
見來人離開,羨予很快又回到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晃着。
她見着青竹收拾桌上茶具,抱怨道:“可累死我了。”
青竹哄着她:“才說了兩句話,怎麼就累着了?晚上給您炖鴿子湯如何?您寬心,他們不都說了嗎,秋狝開始便不再進院了。”
羨予含糊應了一聲,擡頭望着綠葉縫隙間灑下來的細碎陽光,想到了皇帝這一次秋狝之行。
聽說欽天監早已算好了九月初三的吉日,侍衛統領已經在這狩場守了半個月了,生怕有一絲風吹草動,禁衛一步一步搜過秋陽山的每一寸地皮。
薛峰等人隔日便要來這座别院巡查一次,但其實也沒什麼好查的,别院是先帝賜給鎮國侯府施家的宅子,一條暗道也沒有。
鎮國侯府,羨予眯着眼,腦中思緒萬千。
這是她來到這裡的第四年。
四年前,北蠻來犯,鎮國候施庭松領兵支援煙州,成功砍殺了北蠻王。回程路上卻中了北蠻殘兵的暗箭,淬毒的箭矢和暑熱要了他的命。陛下聽聞悲痛不已,嘉獎和撫恤一同流水似的擡進侯府,百姓自發缟素,容都上下皆是唏噓。
大将軍一沒,衆人自然關心日後誰還能挑鎮國侯府大梁。
不看不要緊,一看竟然發現施家除了大将軍的親弟,其餘兒郎竟然有一個算一個,全死在戰場上了。
先鎮國侯府夫人、施羨予的親娘,她接到消息起就開始整日流淚,哭到冰冷的棺材到了入京的那天,她白衣迎接,又從城門口哭到了侯府門口,直接在自己家門口昏死過去,不出三日也随夫而去。
大将軍唯一的遺女那時候不到九歲,沒幾天就失足落水,醒來後竟然前塵往事都忘卻了。
施羨予便是那時候穿越過來的,加班猝死、落水失憶,非常标準的穿越開局。
但羨予一沒原主記憶、二沒系統加持、三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劇情走向,心驚膽顫地如同一片無根浮萍飄着這個時代的茫茫大海裡。
欣慰的是侯府衆人都以為她是遭此橫禍才性情大變,各個對她都十分嬌寵。
但好景不長,好不容易等三年出了孝,不出數月便被扣上了“克親”的罪名。
對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名聲大過天。羨予上輩子看過太多營銷出來的人設和故事,這輩子并不想參與容都城裡的腥風血雨,何況宅鬥權謀這些東西,也并不是重活一次就能突然掌握的高級技巧。
她隻想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于是三月份“克親”流言傳出來時,羨予幹脆借着祈福和修養的名義搬離了容都。
如今的鎮國侯和侯夫人,也就是羨予的叔父叔母,兩人心疼侄女被人構陷,但也不想侄女離開容都、離開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