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侄女倒的茶,“笄禮前後的戒辭都是約束女子的,若是許嫁,則還要教許多日後成婚後侍奉夫君舅姑品德禮貌,謂之‘婦言、婦容、婦功、婦言’。你并未許親,學這些做什麼?都是徒增煩惱。”
何況侄女早慧又聰敏過人,很多事情即使她不明說,侄女也能明白。在孟錦芝看來,羨予着實沒必要早早學那些約束,她當還有好幾年少女的明媚日子呢。
幾年前是鎮國侯府失勢,羨予又在孝期,便一直未說親。現今想給施小姐說親的夫人婆子倒是一茬一茬,但都踏不進侯府的門檻。
羨予早就跟叔父叔母談過了,不想這麼早嫁人,兩位長輩一直覺得虧欠侄女良多,自是一口應允,他們侯府又不是養不起。
這是未許笄,不比許嫁笄還有婆家女眷參與的隆重。鎮國侯府的帖子發得不多,邀的都是交好且品德貴重之人。
羨予親生父母已逝,施庭柏與孟錦芝便作主人;侯府請來了司南伯夫人為正賓,兵部尚書陶夫人為有司,贊者當然是高相宜。
三月初九,惠風和暢,大吉。
鎮國侯府正堂,嘉賓貴客已經莅臨,禮樂聲漸起。
施庭柏起身,滿面春風,聲音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宣布笄禮開始。
高相宜先行而出,以盥淨手後立于西階。
羨予随後來到正堂,眉如遠山,目若含光,嘴角含着一抹淺淡的笑意,端莊大方,仿佛堂内都亮了幾分,讓觀禮衆人的臉上都不自覺浮現出欣賞的笑。
羨予朝賓客們行禮,然後向西正坐于笄者席上,高相宜手中的梳齒穿過她的頭發,背上的青絲葳蕤生光。
初加發笄和羅帕素裙,再加發簪和曲裾深衣,三加钗冠和大袖長裙。
每次從東房出來,身上的衣裙便成熟一分。羨予和叔母叔母對視,看到他們眼中的欣賞、認可和愛意。她拜伏于二位長輩身前,垂首聆訓。
“為人以賢,處事以德。行止有度,不溢不驕。惟願康健,神形具安。”
“羨予雖愚,敢不祇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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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後,雖是說不急着相看,但她的名字總是會被媒人提起。
羨予能預想到以後的情況,她若是留在容都,是得不了安甯的。于是笄禮的這天晚膳時,她便和叔父叔母說了,想要繼續回秋陽山别院。
如今她的身體也養好了不少,長輩不必擔心她獨身在别院,她身邊也有青竹她們照顧,養身的湯藥一天天的喝着,總不會再出岔子。
孟錦芝明白,羨予在容都少不了交際,若她不願意去,便隻能長輩替她推據。一來二去,損的還是鎮國侯府的名聲。她也不願意為了這點名聲讓侄女忍着不快強作笑顔,不如放她回别院。
羨予見回秋陽山都答應了,試探着提出了另一件大事:“等幾個月後我身體再好些,我想去合州看看。”
合州地處衡州之西,和容都間隔着江州,是羨予母親的家鄉。
鎮國侯夫婦思慮良久,還是答應了侄女的請求。
這天晚上,孟錦芝坐在羨予床邊和她夜話良久,輕聲問:“乖乖,你想爹娘嗎?”
及笄這樣的大日子,她的雙親卻已俱不在人世,沒一個能見證女兒的成年。
羨予捏着被角,“有點。”
她在高相宜送來的母親的舊信裡得知,母親章憐秋幼時在合州長大,七歲之後才随外祖父升遷來到容都。
母親在給姐妹的信中極盡所能地描繪合州風物,若是她還在世,想必也會在夜晚摟着女兒給她講故事,講自己幼時在合州的見聞,講合州人與容都截然不同的方言,講春日小橋流水和冬天江南碎雪。
會不會用合州話唱搖籃曲呢?羨予不知道,但她還是陰差陽錯地種下了這顆向往的種子——她想去母親信裡的地方看看,去感受一下母親的童年。
孟錦芝有些多愁善感,羨予及時察覺到了叔母話音裡的哽咽,裝出一幅困倦到快要睡着的樣子,好像沒聽見。
叔母走後,羨予盯着帳邊靜止的珠串,遲遲難以入眠。
及笄、會見賓客、夜談、合州……
她思緒散漫,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往常程望之送了那麼多禮物,今日怎麼不給我送生辰禮?
就在這時,她聽到外間窗戶發出“咔哒”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