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摸清了羨予脾性,她很少和人交心,能成為她朋友的人就更少了。但隻要走到她身邊,就會發現小姑娘其實對自己的知心友人都十分容忍,隻要不在根本上損害到她和鎮國侯府,其餘事都不算問題。
羨予是正經學了近十年琴棋書畫的名門閨秀,自然是識貨的。雖然鐘晰送禮都是挑着奇珍異寶來,這墨也算不得格外出彩,但羨予願意給對方一個台階下。
她欣賞着這塊紫玉墨上的蓮花紋描金,聽見鐘晰問:“延秋呢?留下吧,好不好?”
羨予思索片刻,“改個名兒,叫延桂吧。”
這是為了避母名諱,她看向還跪在原地的少女,溫聲問:“如何?”
少女面露喜意,下拜一禮,“延桂謝小姐賜名。”
延桂被青竹領走了,葛秀也完成了今日學業離開,羨予百無聊賴地要試試紫玉墨的成色,要鐘晰現在就去書房把暗衛值班安排寫出來。
鐘晰什麼事都順着她,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小事。
他倆其實都沒意識到,對方早就滲透進了自己的安全地帶。
午後的陽光灑進書房,青色衣裙的少女于書桌邊研完墨,探頭去看旁邊天青常服的公子提筆書寫。
他的字早就在一封封簡信中十分熟悉,點劃橫鈎,都是清隽雅緻,卻隐隐透出一股鋒利的肅殺之氣。
都說字如其人,這個人确實端方公子僞裝了太長時間,讓人忘記了他是能浴血提刀的。
兩人相處時十分自然和諧,他們也都習慣了。
羨予看他握着狼毫筆的手,修長而幹淨,手背上略有青筋凸起。未着任何飾品,光這隻手看起來就十分名貴。
看着暗衛的名字被一個一個列在紙上,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鐘晰閑聊,“他們除了保護我,還會跟你彙報什麼呀?”
“你要看彙報信件嗎?下次帶來給你看。”鐘晰語氣閑适,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這人怎麼這麼坦誠?她眨眨眼睛。不被知曉的叫盯梢,叫暗中窺探。自己什麼都知道,這叫什麼?最多隻能叫“被迫”接受暗衛保護。
就像上輩子,路上全是監控,難道一生都不出門了嗎?
羨予在嘴巴裡含住一口氣鼓起來,圓圓的臉頰剛好被陽光照到,在鐘晰手下的紙上投出一個可愛的弧形陰影。
“你跟我說說就好了。”
“一般都是你身邊新出現了什麼人,如果是頭一回見,便調查對方的背景,看是否刻意接近、有無威脅。當然,不會幹涉你的正常交友。”
“那你對葛秀什麼都清楚咯?”
羨予突然覺得好像哪裡有點奇怪,但他說得這樣輕松,語氣如此溫和。金燦燦的日光灑在他的睫毛上,仿佛給他整個人也渡上一層金色。羨予被光晃了眼,沒能繼續向下思考。
她沒能反應過來,這是藏在名為“保護”的糖衣下的,何等強烈的掌控欲。
“嗯。”鐘晰神色如常,一邊回答她,一邊一心二用地在紙上默寫。
羨予埋怨:“那你還聽我炫耀這麼久,是不是在偷偷笑我。”
“沒有,你說這些的時候神采飛揚,烨然若神人。”鐘晰彎起眸子,還不忘适時吹捧一下羨予,“而且你教書水平看起來比國子監那群夫子好多了。”
羨予高興了,得意地笑起來,接過鐘晰寫完暗衛安排的紙,在空中晃動一下,等待墨迹晾幹。
這份名單寫的十分詳盡,羨予眯起眼睛,“你的暗衛身手都很好嗎?”
“大多都是擅長潛行隐藏之事,真動起武來也就是一般軍士水平。”鐘晰謙虛道,但毫無隐瞞,全盤托出。
“哎?”羨予想起上元燈會時,鐘晰做了一個手勢暗衛就出現了。她一臉新奇地問:“那我拍拍手或者打個響指,他們也會憑空出現嗎?”
鐘晰沖她擡了擡下巴,語氣無限寵溺:“你可以試試。”
羨予舉起雙手,在身體右側擊掌兩下。
下一瞬,書房内出現了一個單膝跪地的黑衣男子,朝二人行禮道:“公子,施小姐。”
一想到自己剛才的反應還被第三個人看見了,羨予突然覺得有點尴尬,故作鎮定地朝對方揮揮手,“沒事沒事,打擾你值班了。”
鐘晰被她驚歎的表情逗笑,被羨予不輕不重地在手臂上拍了一下,替自己辯解道:“真的很神奇啊,就像話本裡一樣。”
鐘晰收起笑意,目光沉靜地注視着她,抛出一個思慮已久的問題——
“說了這麼多,你就不好奇我的真實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