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救了葛秀之後,别院門口便會時不時出現一些小禮物。
有時候是山間一把燦爛的野花,有時是一籃村民養的稻花魚。
她像一隻報恩的鳥兒,将手上的東西放在門口就會撲棱翅膀飛走。
來送東西的次數多了,總會被逮到兩回,羨予也和她熟悉起來,特意叫侍從回容都時給她買了合适的布鞋。
鐘晰一個月後再次見到了葛秀,驚歎于她們關系的突飛猛進——
羨予正坐在桌邊,将一大束将開未開的荷花插進花瓶;葛秀則坐在旁邊小幾旁,由青竹帶着她認《流雲雜報》上一些簡單的字。
鐘晰玩笑道:“怎麼還當上夫子了?”
羨予眉眼彎彎,自嘲道:“我們這些辦書坊的,總有一點教育夢。”她轉着花瓶欣賞手中搖曳的菡萏,“看看,多漂亮的學費。”
前幾次葛秀來送東西,恰好遇上流雲報的新一期發行,高相宜專門派人給她送到别院——這是東家獨享的派送出城的待遇。
羨予照着上輩子的記憶,在門口挂了一個寄放報刊的盒子,算作一點小樂趣。結果就那一回,葛秀就看着報紙露出來的半頁入了迷。
出來取報的青竹看見她,叫她進院坐坐,剛好王廚子家的女兒有合适的舊衣,可以拿給她。
羨予見葛秀對自己手裡的報紙很好奇,拿了從前的幾期給她看,結果這小孩哪面朝上都沒分清楚,手忙腳亂地露出一臉窘意。
羨予很是溫和地替她将報紙展開,結果一問,葛秀并不識字。
她方才在門口看見報紙,隻是好奇,并且心生向往。村裡那個窮秀才把自己的書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哪裡像施小姐這樣,把“書”直接挂在門口呀。
這孩子把親爹關進牢裡後,反而生活得好多了。
身上的衣服漿洗得很幹淨,頭發也梳得整齊,用一根布條綁在腦後,皮膚是自然曬出來的健康的小麥色,見到羨予時總會露出一個拘謹的笑,恭謹喊一句“施小姐”。
羨予的目光柔和地注視着她,見她小心仔細地撫平報紙的折痕,突然問她:“葛秀,你想識字嗎?”
葛秀猛地擡頭,目光灼灼,“想。”
像是怕自己沒表達清楚,她一字一頓地堅定複述:“我想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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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晰接過羨予手中插滿荷花的沉重花瓶,擺到了雞翅木花幾上。
擔心兩人在這裡說話影響到葛秀上課,羨予拉着鐘晰去了隔壁花廳。
她把故事緣由講給鐘晰聽,還不忘誇誇聰慧的小學生葛秀,“她可聰明了,半個月就能讀完《三字經》。剛好那新一期報紙給她認認,鞏固學習成果。”她俏皮地沖鐘晰眨眨眼睛。
鐘晰低眉聽着,給羨予和自己倒上兩杯茶,接着問:“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你沒想過給她在别院安排點差事?”
他了解羨予,這人雖然一直說着最好永遠不管閑事,但一遇到受難之人,善心的施小姐總是會給予自己能力範圍内的最大幫助。
羨予接過茶輕抿一口,語氣沒什麼波瀾,“若不是有叔父叔母,我現在也是無依無靠的孤女。”
“再說人家是很有主見的小姑娘,在村裡有鄰居嬸子接濟她,她也一直幫着鄰居家做事,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說到這兒,羨予笑了起來,“昨天葛秀同我說,她跟鄰居家的好姐妹說自己能認好多字了,她的姐妹特别羨慕呢。”
不止葛秀會驕傲地跟姐妹說,羨予也會跟鐘晰炫耀。頭一回教書就這麼成功,難不成自己真有點教書育人的天賦?
她自我陶醉了一會兒,紅玉耳墜也得瑟的晃動,顯得十分有活力。
在容都外果然自在,氣色都好多了。鐘晰含笑想到。若是在容都,便是應付不完的宴請和各家各宅之間的勾心鬥角。
“不說這個了。”羨予放下茶杯,擺出莊重的神色,看一眼門外站了許久的陌生少女,轉過頭問鐘晰:“你帶她來是?”
鐘晰招手讓那少女進來,“這是延秋,給你挑的武婢。”
那人一幅侍女打扮,低眉斂目,模樣清秀,大約十九、二十歲的樣子,恭謹朝羨予行禮,“施小姐。”
“上次遇到葛秀的爹還是危險,我想了許久,你身邊應該跟一個武婢,也能随身保護你。”像是怕羨予拒絕似的,鐘晰好聲好氣的勸說道。
“我身邊都快被你的人安插成篩子了。”羨予皺眉,“上回的橫五呢?”
“和橫四換班了。”鐘晰一臉誠摯。
羨予瞪大雙眼看着他,想生氣吧,但這人并沒有隐瞞自己;不生氣吧,好歹是自己被“監控”的大事!
最終隻是佯裝怒火拍了下桌子,用上司吩咐下屬的語氣道:“把班表抄給我一份!”
“好。”鐘晰笑意盈盈地拿出來早就準備好的賠罪禮物,是一塊紫玉墨,乃連州名品,号稱一兩黃金一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