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為何要處心積慮、任勞任怨地接近自己呢?鎮國侯府有他所圖嗎?難道就為了那所謂的“救命之恩”?
說起來都有些好笑,天下有幾個人敢承太子的恩情?自己還偏偏無知無覺地受用了兩年。
他是太子,那怎麼辦呢,他對自己似乎并無變化,好像永遠溫和包容。
想到這兒,羨予急步向前的步子忽地慢了下來。但周圍所有事物好像都在和她作對,右腳剛接觸到下一步台階便腳底一滑。
這條青石台階每日都有僧人香客往來,早就被磨平,加上昨夜下了雨,更顯得濕滑。
羨予驚呼一聲,就在她覺得要摔下台階給菩薩磕個頭的時候,整個人撞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那人身上帶一點禅寺的香火氣,讓人平靜而安心。
鐘晰從身後接住了她,和從前在秋陽山别院時一樣。
去而複返的鐘晰摟着她的肩扶她站穩,略低頭問:“腳扭到沒有。”
懷裡的小姑娘臉上是驚魂未定,此刻默默搖頭。
“牽着我吧。”鐘晰朝她伸出手,但羨予并未反應,任由他的手懸在空中。片刻後,鐘晰不由質疑地直接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細伶伶的手腕,帶着她緩慢、堅定地登上一級級台階。
他把羨予送到了九宣寺内,到了平地,羨予立刻掙開了手腕上的大手,鐘晰還是不生氣。
對于貴客去而複返這事,住持并未露出什麼驚訝神色,面色如常地朝鐘晰和羨予鞠躬道了一聲佛号後便離開了。
羨予沉默着向前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兒。鐘晰跟了她一段,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輕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轉過身來。
兩人站在正殿前,不知殿内高坐的菩薩能不能看到他們。羨予隻覺得四周安靜的過分,隻能聽到禅音和鳥鳴。不是說這是香火鼎盛的寺廟嗎?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羨予漫無邊際地想。
她倔強地偏過頭不去看鐘晰,也許是不想面對他,也許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佛門清地裡,她心亂如麻。
鐘晰退後一步,遠離了羨予,卻并未離開,而是彎腰和羨予視線齊平,嗓音和緩低沉,透着溫柔的寵溺感,“理理我吧,好不好?”
羨予終于肯轉頭正視他,卻驚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否有些過近?對面這人離自己不過一尺半,這是“程望之”和她相處的距離,但絕不是太子和一個民女該有的分寸。
見她看向自己,鐘晰彎起了眼睛,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消散了一身寒霜氣,這是隻對她展現的柔情。方才在山路上他确實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見羨予轉身離去後才反應過來——她潛意識裡并未将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太子。
她确實生氣了,但正因為怒火才燒掉了她與“太子”之間的屏障。鎮國侯府施小姐是最端莊守禮的世家貴女,若是想要敷衍人,連禮數都挑不出錯誤的。
要是真決心要劃清界限,她大概隻會微笑答“民女往日失了分寸,若有冒犯殿下之處,請殿下見諒”,絕不會擺出冷冰冰的表情告訴所有人“我在生氣”。
鐘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名鐘晰,程是我母後的姓,望之是我的字。你想叫哪個都可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笑意,羨予卻覺得他的目光比往日更深邃,仿佛要将自己吸進去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羨予才張嘴發出聲音:“你……”她聲音有些緊繃,好像還是過不了那道坎,抿了一下唇換了一個稱呼,“殿下……”
鐘晰并不強求,點頭應了,“也行。”
“今日之事不會有人敢說出去,你不必擔心。”
誰擔心了,誰敢議論太子啊。羨予默默腹诽,但鐘晰似乎讀出了她的表情,輕笑了一下,接着說:“我尚在南巡,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具體的回容都再跟你解釋,我走了。”
他這樣說着,卻并未直接離開,似乎在等羨予和他告别。
羨予見他說要走卻一動不動,于是屈膝行了個禮,盡足了面對皇子該有的禮儀,“恭送殿下。”
鐘晰無奈地喚了一聲:“羨予。”缱绻柔情,盡在這兩個字裡了。
怎麼真的和以前一樣啊?羨予臉上終于生動了一點,彎了一下嘴角,送走了這煩人的太子殿下,“快走吧,正事要緊,我會替你求菩薩保佑的。”
鐘晰含笑揉了揉她的頭發,終于肯轉身離去。
一聲鐘響傳來,呆在正殿門口的羨予才反應過來,鐘晰已經走了。她的思路蓦然清明,原來自己在山路上稍帶怒火的那兩句話就露出了破綻,這才讓鐘晰重新追上來。
羨予忽地搖頭一笑,誰家殿下是這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