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之後,靳若飛低頭看兒子——本以為他睡着了,卻不料,這小家夥睜着一雙惆怅的眼,正眼巴巴地盯着邢再洺看。
不由停下腳步,靳若飛猶豫幾秒,最後還是回過身,用輕輕地托了一下兒子的小屁股:“跟邢伯伯說再見。”
立刻直起腰,靳宇潇趴在爸爸肩上,看着邢再洺那雙沒有情緒的狹長雙眸,聲若蚊哼地喊了一句:“……邢伯伯再見。”
聽見“邢伯伯”這三字,邢再洺的眉頭皺了皺,不悅地“嗯”一聲,随即升起窗玻璃,頭也不回地開出了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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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一切如常。
宋女士的青睐似乎并未給一家人帶來什麼改變,靳若飛照常拍戲,潇潇照常上學——幼兒園的老師說那幾個大班的學生沒有再去欺負潇潇了,但小家夥晚上回到家後,興緻依舊不高。靳若飛強撐着疲憊的身體,把他抱進懷裡問:“怎麼不高興呀,他們還欺負你嗎?”
潇潇蔫蔫地垂着眼簾,半晌才道:“……他們朝我做鬼臉。老師一望過去,他們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我昨天告老師了,老師也說他們了。但是今天,他們又朝我吐舌頭。”
小孩子的好惡是很直白的。他們不懂道理,凡事隻随心情。老師或許能制止他們的行為,但想法如何能扭轉呢?……抱着兒子郁悶的小身體,靳若飛不禁動了給他轉學的心思。
第二天去到片場,在準備的間隙,他心不在焉的,縮在角落用手機做各個幼兒園的功課。公立的幼兒園都是難進的,人家占住了就不會輕易讓出來,基本沒有轉學進去的可能性。好的私立幼兒園太貴,攀比的風氣也重,剩下的就隻有中低檔的私立……
正頭疼地對比着,突然,身後悄無聲息地冒出好奇的衛丘恒:“飛哥,你看幼兒園幹嘛,要給你家孩子轉學啊?”
靳若飛吓了一跳,趕忙關掉手機屏幕,面色不大好看:“你很閑嗎?”
見他不高興,衛丘恒好像才發覺自己行為不當,“嘿嘿”一笑,道個歉:“不好意思啊,我找你報喜呢,結果一眼就看到你手機了。”
“道什麼喜?”靳若飛眉頭依舊擰着,像一隻警惕的豺。衛丘恒那張年輕而清瘦的臉笑嘻嘻的,杏眼彎彎:“我求林哥把我引薦給六爺,他答應啦!我說我是全國武術比賽的拳術第一名,他讓我做了幾個有難度的動作,見我完成得不錯,就答應了!說這部戲拍完,他就帶我去見六爺,到時候啊,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一朝摸到機遇的邊兒,眼角眉梢都不禁露出雀躍的朝氣。看着他,靳若飛就仿佛看到自己——想當年,自己剛開始跑龍套時,也是這樣充滿期待的。但是,隻半年過去,他便被冷遇與不公磋磨掉了所有的脾氣。
望着衛丘恒閃閃發亮的杏眼,靳若飛恍惚地笑笑,壓下心裡的羨慕,顧左右而言他:“你是拳術比賽第一名啊?比我厲害,當年我隻拿到第六名。”
“嘿嘿!”衛丘恒伸出自己的手臂,與他的放在一起。隻見一棕黃一白皙的兩條胳膊,黃的結實一些,白的修長一些、也瘦窄一些。
他道:“你骨架小,肌肉也薄,這樣的身體條件,能拿到第六名也不錯了!林哥說,你适合當主角的替身,動作打得舒展漂亮。但硬橋硬馬的武打就不行了,不夠我們矮個子這麼快,也不夠有力。”
“……是嗎。”靳若飛望着自己的手腕,神情有些暗淡。當年讀體校時老師就說過他,“你是單骨,骨頭細小,練武的話比不過他們雙骨的。以後去當個體育老師吧,找個武館給小孩兒當武術教練也行,别太強求。畢竟資質就擺在這兒,求也求不來的。”
他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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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五晚上,靳若飛一回到家,就收到了宋清許的電話:“小飛呀,明天你有沒有空?跟潇潇一起來我這兒呀!明天我兒子不在,你們可以放松地玩。”
“阿姨……”靳若飛深吸一口氣,心裡有些忐忑,“明天我要拍戲,沒時間。”
“這樣啊。那你媽媽有沒有空?讓你媽媽帶潇潇過來,我跟她同齡人,也好聊聊天。”
“我媽她……”靳若飛還在遲疑着,秦麗君在邊上聽見動靜,忍不住緊張地靠過來偷聽。
電話那頭,宋女士已經自顧自地敲定了明日的行程:“就這樣吧!明早讓你媽媽跟潇潇一起過來,我招待她們倆吃頓飯,再帶她們去公園走一走。她喜歡吃什麼菜呀?我一早去買……”
“吃什麼都行,他倆都不挑!”趕忙打住她的話頭,靳若飛生怕再繼續下去,宋清許會說出更難以招架的話。對面這才意猶未盡地笑笑,道:“好,那明天我就在家等着了。”
長籲一口氣,挂掉電話,秦麗君有些驚訝地與兒子面面相觑,感歎道:“邢再洺的媽媽這麼親切呀!……那,邢再洺怎麼會是那樣兒的?”
靳若飛渾渾噩噩地搖搖頭,隻覺得身心俱疲:“不知道……媽,你趕緊休息吧。明天早點兒起來,帶潇潇去宋阿姨那兒。”
“明天邢再洺不在吧?”秦麗君忐忑地問。
“宋阿姨說不在。”
“那……”秦麗君依舊有些緊張,“我是不是該找一套好點兒的衣服,免得不體面?”
“不用,宋阿姨不是那種拜高踩低的人,她很熱情的。”
“是嗎……”緊張地擰着手指,秦麗君在兒子身旁忐忑地糾結許久,見他不再回應自己,隻疲憊地不斷刷手機。這才歎口氣,認命地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