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替身這項工作,磕磕碰碰是難免的。當年靳若飛跟他在同一劇組,身上就經常青一塊紫一塊。有一次拍攝墜樓戲,邢再洺坐在遠處的陽傘下閑望,親眼看見這個年輕的Beta吊着威壓站在三樓走廊的矮牆護欄上,打鬥之間閃賺騰挪,最後被人一腳踹到小腹上,像一片枯葉般直落而下。
摔得怪幹淨利落的。那時邢再洺這樣想。
過了一會兒,靳若飛一瘸一拐地從面前走過。邢再洺叫住他,問:“怎麼把腳扭了?”
對方勉強笑笑,随即短促地回頭看一眼,确認四周沒人注意他倆的對話,才道:“緩沖墊擺的位置偏了一點兒……我從邊上滾下來了。”
聞言,邢再洺眉頭一皺,不悅地望向遠處:“安全監督部門在搞什麼?性命攸關的事怎麼也這麼馬虎?!小遊——你把負責人叫過來,我問問他!”
吩咐完助理,他朝靳若飛擺擺手:“你先走吧,記得去問醫療組拿跌打藥擦一擦。”
那時的靳若飛眼眸晶亮,臉上的疼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感動的雀躍:“好!”
……
想着以前的事,邢再洺把車在快環上開得飛快,面色又變成了那副不悅的模樣。
後排座位上,秦麗君的眼眶一刻也沒幹涸過,一邊淌淚一邊緊握着孫子的小手,惶惑地哭泣:“怎麼又受傷了呀!哎喲,我這心……早就跟他說了,别拍戲别拍戲,更别當什麼動作演員,偏不聽!每天摔得身上到處是傷,這次也不知道摔哪兒了,嚴不嚴重……”
宋清許一手摟着潇潇的肩膀,一手輕拍着安慰她:“我聽那邊負責人的語氣挺平穩的,應該傷得不重,你别太着急,啊?不然潇潇也該胡思亂想了。”
四歲的小家夥被兩個奶奶一左一右夾着,大眼睛也是紅彤彤的,但死死咬着嘴唇,愣是沒哭。邢再洺從後視鏡中瞥着依舊失魂落魄的秦麗君,又看看強作鎮定的靳宇潇——這一老一小仿佛錯位了似的,該哭的不哭,該冷靜的卻不冷靜。
神情複雜地與媽媽對視一眼,他擰着眉,眼底隐約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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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若飛這會兒正在市二院骨科門診給左手打石膏。
今早八點将兒子和媽媽送到宋清許家樓下,他便開車前往郊區的影視城拍攝。今日有幾場重要的動作戲,靳若飛一到劇組便開始壓腿、熱身,全心全意地為拍攝準備着。
不一會兒,林哥拿着劇本走了過來,将待會兒要拍攝的替身演員召集到一起,鄭重叮囑道:“這場打鬥戲很重要,你們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自己的入畫時間,不要出現空打的情況,知道嗎?”
說完,他又走到靳若飛面前,沉聲問:“動作都練熟了嗎?跟他們排練好沒有?”
“昨天下午排練過八次了,OK的。”靳若飛回答着,直接在單薄背心外面套上與主演一模一樣的戲服,上頭帶着頗為明顯的汗味——或許還有Alpha的信息素味,但他是Beta,再濃郁也聞不見。
将腰背韌帶拉伸得微微發熱,約莫十點時,随着副導演一聲招呼,攝制小組瞬間緊張起來,開始了上午的拍攝。
動作和配合已經排練過許多次了,大家都是經驗豐富的動作演員,即使偶有搶拍或者失誤,再來幾條也能順利通過。
中間有兩個演員錯手打傷了胳膊,林哥揮手讓他們去一旁休息,又拉兩個過來補上。靳若飛氣喘籲籲地在場中等待調度完成,隻感覺後背上被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是主演的替身。别人能換,他可不好換。
不記得自己被打到了多少下,靳若飛揉一揉疼痛的後背和手臂,咬緊牙關忍受着,盡量不影響拍攝的進度。然而,在拍攝到一個淩空三連踢的動作時,他還是被副導演大聲地喊了“卡——”
“主演那個動作,”副導演在監視器後頭指指點點,“再跳高點兒,踢快點兒!……都落地了,最後一腳還沒踢完呢!”
“哎好!”林哥答應一聲,随即快步跑到靳若飛身旁,神色嚴肅:“這個動作有點難,你能不能行?試一個給我看看。”
“……好。”淩空三連踢不好做,靳若飛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連試了三次,但還是不盡如人意。
這下林哥為難了,叫來另外兩個武術指導,站到一旁頭疼地商量:“這個動作确實難了點兒,當年也就鵬哥和幾個武英級演員能做……要不還是删了吧?雖然帥,但是完成得不好,也沒意義啊?”
“啧,副導演要求那麼高?我還說讓武替做得差不多就得了。”
“誰知道他怎麼想的?”
……
靳若飛在一旁默默地聽着,心裡有些懊喪。自己因為長得高、動作舒展而被選為主演的替身,拿到更高的報酬;可也因為這樣,做不到更快的動作頻率,無法完成淩空三連踢。有得必有失,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指導們還在商量,突然,衛丘恒從邊上蹭了過來,探頭探腦地問:“林哥,要不讓我試一試吧?我雖然矮了點兒,但這個動作很快,後期剪輯一下,觀衆也不一定能看出來的。”
“你?”林哥狐疑地看向他,“你行嗎?”
“我做給你看?”歪頭一笑,衛丘恒立刻走到拍攝處的空地,拉來一個人配合,在衆目睽睽之下高高躍起,虎虎生風地在空中一、二、三踢了三腳!
“哦!”大家夥兒不禁發出感歎的驚呼,林哥眼光大亮,立即拽過靳若飛,興高采烈地猛拍他後背:“好好好!你拍一條試試!……來,小飛,你把衣服脫給他,到邊上休息一會兒!”
看着衛丘恒喜不自勝的面頰,靳若飛一顆心沉沉地墜落下去,沉默地脫掉了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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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不如人的感覺并不好受。
坐在椅子上一口氣喝掉半瓶水,靳若飛注視着遠處緊鑼密鼓準備拍攝的人群,心裡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确實不是那種天賦卓絕的人,這一點從他考入武陽體院之後就知道了。
年級裡都是通過了專業選拔的佼佼者,天賦突出、身體強健,自己拼盡全力也不過是中上水平,到不了頂尖的地步。就像衛丘恒——他身高适中、肌肉結實、動作靈活,林哥誇他:“你就是生不逢時!這要是早20年,生在武打片鼎盛時期,你肯定能混出頭!”
低下頭,靳若飛閉上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
片場人來人往,繁忙嘈雜,似乎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落。半晌,一個面生的人湊到他身旁,關切地搭話道:“飛哥,你今天收工了?”
靳若飛擡頭望去,見是一張陌生的臉。但對方胸前又挂着工作牌,上面寫着“場務張明甯”幾個字,他心裡不禁狐疑:“還沒,幹什麼?”
對方好像有些緊張,一雙眼異樣地發亮着,小心翼翼地遞過一瓶冰飲料:“累嗎?咱們這劇組挺苦的,比不了你上一個活兒。”
劇組的人向來對他避之不及,這人吃了什麼藥,今天居然主動搭話?上下打量他一眼,靳若飛不鹹不淡地答:“沒什麼苦不苦的,都是工作。”
他沒接飲料,對方卻不依不饒地又問:“之前你不是在争取另一個劇的角色麼?好像都快拍闆了。怎麼,是不是那個新聞出來之後,那邊的制片為了規避風險,就拒絕了你?”
被問得不大舒服,靳若飛不想得罪同事,但又不願回答,幹脆站起身朝林哥那邊走去:“我還有幾場戲要拍,回見。”
對方坐在原處,雙眼依舊直勾勾地望着,沒有離去的意思。
十五分鐘後,三連踢拍攝結束,衛丘恒笑眯眯地把服裝脫下來,還給了靳若飛:“飛哥,接下來看你的了。”
靳若飛回了他一個短促的笑:“嗯。”
此時副導演看看時間,十二點半,該放飯了。他又看看天上的太陽——這會兒陽光強烈,非常适合拍攝跳樓的鏡頭。猶豫幾秒,他拿着喇叭道:“最後拍一場!主角的替身,趕緊就位!威亞準備,道具準備!安全組檢查一下保護措施的布置,我們拍013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