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棍挾着虎虎風聲和程琤的熊熊火氣毫不留情地落在了顧梓聿身上,劇烈的疼痛瞬間炸裂開來,一聲短促而凄慘的低呼抑制不住地從他喉嚨裡逸出。顯然,他低估了這橡膠棒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橡膠棒彈性奇佳,這一記下去,撕裂一般的疼痛瞬間貫穿了他的全身。
不是沒有被教訓過,比這更狠的也有,隻是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一次這樣,令他整個胸腔都酸痛起來。
他知道,其實自己真正考不好的是市質檢,競賽的事隻是程琤的遷怒而已。他的心跳的很快,很劇烈。他不斷地說服自己——你的确錯了,在市質檢這樣的大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怎麼也說不過去。可是再怎麼樣,他也無法控制酸脹的淚腺不分泌出委屈的液體。
他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埋頭在無盡的試題裡。偶爾疲倦地起身,給自己泡一杯熱氣騰騰的柚子茶,或者是一杯冰涼的酸奶,倚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幾分鐘燈紅酒綠的世界,又回到書桌前。
總是有一堆的書要看,物理的競賽試卷,厚厚的足有四百多頁的信息學競賽教材,更不用提數學了,他卻總是能笑着說服自己靜下心來讀化學。下課抓緊分分秒秒,上索倫語課時搶着寫數學,傍晚有時姜明祎他們約着自己去打籃球,也不得不遺憾地推掉。
這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最開始學競賽的時候,他就隻選了數競和信競,而兼顧這兩項已經不輕省了。後來學校需要物理尖子,他也有餘力,也就去了。但他是如何,在已經如此繁忙的日常中,再加入化學競賽的呢?班主任也曾勸他取消一些學習任務來保證休息時間,他卻笑笑地拒絕了。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第一眼看到程琤,聽到他在講台上意氣風發地講化學、講競賽,他就心向往之了。
不是不想休息,不是沒有倦怠,隻是貪戀他給自己講題,給他們每天下午開小課的溫馨。他總覺得程琤像一個哥哥,貼補了他那些無人關照的空隙,相處的每一個時刻都在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于是他推掉了最擅長的物理。沒有了競賽課的時間,他隻能把那些糟心的物理卷子在每個深夜自己消化掉。其中的糾結,堅持下來要多大的勇氣?他不知道,但他堅持了兩年。
程琤看着将頭深深低下的顧梓聿,心情實在糟透了。他不是虐待狂,施與疼痛不會給他帶來快樂。更何況,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可這小子就是太驕傲,表面上聽話,實際上脖子硬的跟頭倔驢一樣!這次栽到他手裡,自己非得打服他不可。于是手裡橡膠棍一轉,暗自又加重了力道。
“啪——!”
這一次,顧梓聿的頭猛地掙起,頸部拉成了一個痛苦的弧度,他像垂死的魚,掙紮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外套的黑色校服隐隐透出水漬。
靜默中,角落裡,陳辰聽着不遠處正沉默地發生的一切,垂眸漫不經心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驚心怵目的可怖疤痕,漂亮的淺咖啡色的雙瞳裡,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還有什麼話說?”橡膠棒抵在顧梓聿的傷處,似乎随時會再度落下。
感覺到身後兩道檩子火辣辣地飛速腫脹起來,顧梓聿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靜下來,才開口說話。
“程老師,市質檢的成績,我的确……無話可說。”
他頓了頓,撐起身子看向程琤,黑白分明的眼底,是藏不住的驕傲與倔強。
“……但競賽一事,我已經全力以赴。而且——”
“我相信,初中生中沒有人能比我考得更好!”
若說前面半句話還含着些認錯的誠心,後面這句話就是十成十的自傲了。
陳辰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心下詫異:什麼叫“初中生中沒有人能比他考得更好”?
室内靜了半瞬,程琤想起自己得知顧梓聿得獎的欣喜和過後的驚悸,隐含怒氣的聲音又再度響起:“原來,你還在怪我替你申報了高中聯賽的資格?”
“不錯,叫你一個初中生去和一群高中生競賽,确實是有點難為你。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顧梓聿的喉結輕輕滾動,像是下意識地想否認,可片刻後,他終究低聲委屈道:“……嗯。”
“可我還記得,某人曾經信誓旦旦地跟我說,自己有能力,也有信心應對更高水平的測試。”
顧梓聿的臉色微微發白,嘴唇微張,想要争辯,卻最終沉默。
“你是不是想說,這種成績在高中生中也算是佼佼者了。錯了的那幾題隻是沒有接觸到的新知識、新架構,不應該這樣小題大做,是不是?你還想說整張卷子裡有大學的化學知識,作為一個初中生,你還沒必要掌握這麼多,對不對?你就僅僅滿足于一個國家二等獎?”
國家二等獎?!陳辰的拳頭猛然攥緊。
“老師…”顧梓聿強壓下心頭那陣得知獲獎的驚喜,“有獎..已經很好了吧?”
畢竟國家一等獎隻有十個。
日子還長着呢,如果程琤不滿意,他至少還有高一和高二兩次機會。
“你知道一等獎第七名是誰嗎?”
程琤目光犀利,語氣冷冽。
“是一個剛從索倫共和國轉學過來、寄讀在外國語中學的女生,人家比你小一歲,就已經拿到一等獎了。”
顧梓聿這時驚得直起了身子,不顧身後被抽動的傷痛,不敢置信地擡頭望着程琤。
“你還覺得自己很優秀?”
程琤冷冷地睨着他,一字一句敲碎他的驕傲:“井底之蛙了吧?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是天才?是,今年高中部成績不理想,你是本校成績最好的,可你别忘了那是因為蔡佳斌沒有參加!沒學的知識你不懂預習嗎?不懂就拿來問我啊!我特意從高中部下來不是為了教這些小兒科你明不明白?!”
沉默。
一串連珠炮似地話語轟擊得顧梓聿體無完膚。
他輸了。
徹徹底底地,輸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努力,可是這點努力,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