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仲景歎了口氣,倒進座椅裡,閉上眼,疲倦地揉捏着眉心。他摁下傳喚鈴,副官陳珊妮走了進來。
“除了海軍,唐維均那裡還有什麼保護措施?”
“軍部已經動用了一些力量,但他們并不能保證長期駐紮,更不要說如果情況惡化後的增派軍力了。并且,唐先生的辦公室至今仍未申請緊急撤離。”
身材妖娆火爆的九頭身美女陳珊妮并不隻是徒有美麗外表的花瓶,相反地,出身于特種行動部門的她,接受過嚴格的情報分析、滲透偵察以及心理戰訓練。她精通三門主要外語,能流暢使用多種華納帝國地方方言,同時擁有信息網絡安全與計算機科技和心理學的碩士學位以及合法行醫執照。危機時刻,她甚至能夠駕駛直升機和高速突擊艇。
“唐維均是我的學長,我了解他。當年學生運動時,他面對着坦克都照樣無所收斂的,那樣的人,絕不能相信他的話。你告訴我,在不對外宣布進入緊急情況、不發布正式作戰命令的條件下,是否有可能增派武裝力量?”
“有,但必須有傅勁先的簽字,他是撥款委員會的主席。”
傅勁先?!要取得他的同意,比登天還難!至少帝國宇航局早已經有載人航天飛船降落在月球上,而至今,還沒有人能說服那個頑固的老家夥改變他的決定。顧仲景再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又扳了扳手指——疼得他龇牙咧嘴。
“如果您想要和他會面,我們至少需要提前一個月和他的辦公室進行預約。”
“…很顯然我們沒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是說,他喜歡什麼?古董?莫奈?…拍他的馬屁有用嗎?”
陳珊妮頂着一副認真思考的神情,卻忍不住腹诽道:噢…指揮官的表情如此嚴肅…這意味着他真的會忍着作嘔的痛苦去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位、甚至不是選美冠軍而是滿臉皺褶的老頭子嗎?
“…忘掉你頭腦中那些荒謬的愚蠢的想法。我隻是在說,人人都是有弱點的。”
“嗯…也許這裡确實有個主意。”陳珊妮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個比她年紀還小的長官,心裡盤算着這個計劃實施的可能性:“傅勁先今天下午按慣例會去聽戲。”
顧仲景年少時被養在老人身邊,被寵成了一個十足的風流纨绔,走馬章台,花鳥器樂無所不精。他極愛繁華,愛金屋古玩,愛烈酒佳肴,愛駿馬美人,兼以琴棋書畫、詩文論經,皆有所成,但最出風頭的,還要數梨園行當。
他當年在宮廷晚宴上玩票的一曲南音《潇湘泣玉》,不知道迷暈了多少貴族少女,就連當時的老皇帝也都為其所惑,竟當衆賞賜了他宮内一處院子以便其時時獻藝。直到顧仲景洗去滿臉脂粉油彩,衆人才恍然大悟,最後還是由王後親自出面求情,盛怒的顧元帥才沒有當場發作這個“敗壞家聲的不孝子”。
世所共知,傅家的家主傅勁先平時好聽的就是那一口原汁原味兒的地水南音。隻不過,彼時顧仲景還年輕,不過是個富家浪蕩公子哥,學戲唱曲兒,還可以稱作是年少輕狂,所以即使放蕩不羁也不會太過于引人诟病。但如今,他已經是上校,受軍紀轄制 …
顧上校第三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把扯開了系得嚴嚴實實的風紀扣。扣子極無辜地崩開,啪哒一聲掉在地上,陳珊妮目不斜視地撿起扣子放在桌上,臨走時還貼心地帶上門。
當天下午,傅勁先慣常會去的那間老聃茶館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厚重的紅木屏風後,青銅香爐裡升騰着縷縷白煙,氤氲着淡淡檀香。傅勁先自顧自坐在那裡泡茶。一泡君山銀針下肚,往日裡那個熟悉的唱腔還沒響起。正當他有些不耐之際,一個清越明亮的嗓音破風穿雲而來:
“…王聽罷,更傷悲,誰無死别與生離?非是寡人抛别你,隻為勢窮無計效于飛。今日帳前休講閑風月,待我共娘賦下呢首斷腸書: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堪埋血淚如山積,踏碎梨花片——片——飛。”
這正是顧仲景的霸王别姬。他的行腔宛轉圓潤,叮闆紮實細膩,吞吐跌宕自然流暢,尾音拖腔一氣渾成,餘音繞梁,堪稱是絕世好音,自然是傅勁先之前捧的那個伶人所遠遠不能及的。
傅勁先打耳一聽就聽出了些端倪。雖然顧仲景當初那曲潇湘泣玉已經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少年與成年男子的嗓音還是有那麼些不同的,但當時那樣的驚鴻一翩,仍是令傅勁先印象深刻,難以忘懷,以至于這個成年男子的聲音一出來,他就知道是誰來了。
傅勁先一笑,能讓帝國安全局的指揮官來屈尊唱戲,隻怕要求的事也不簡單。他半眯着眼,指尖在扶手上不急不緩地敲着節奏,臉上帶着幾分享受。
三弦與筝聲仍舊,那撩人心癢的唱腔卻停了。一個青年男子俊秀倜傥,大步流星走近來,已先爽朗笑道:
“枉我唱的這樣動情,莫非傅老隻想白聽,也不施舍些盤賞麼?”
“诶,顧指揮官的潤資,我卻是付不起的。”
“在您面前,對我們這些小輩的,您随便指縫間漏些麼,也盡夠了。”
顧仲景極力做出一副謙卑的模樣,躬身侍立在那裡,也不坐下,就笑吟吟地望着傅勁先,心裡卻七上八下。
傅勁先不答話,隻管自斟自飲,老神在在。顧仲景自知比不了他的耐心,于是大方放棄,亮出底牌:“帝國在斯堪拉的大使館遇到麻煩了,您聽說了嗎? ”
“哦,怎麼?”
“情況有點緊急,我們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調動一小支機動部隊到當地去保護大使及其他在崗的工作人員。 ”
“我知道帝國現在不能明面上調動軍隊,但我們不能真的什麼都不做。”顧仲景語氣放緩,透着幾分試探,“如果是‘私人力量’呢?如果是幾個願意‘護送物資’的士兵,借道第三國呢?”
“啊啊,聽起來很昂貴啊。”
“隻需要特種兵,訓練有素的高素質單兵,50人就足夠。”
“不需要調動主力艦隊,也不需要發布正式的作戰命令。我要的,隻是一支小規模的特種部隊,在‘非官方’的情況下協助撤離。”
話說到這份上,傅勁先慢悠悠地又變出來第二隻茶杯,也往其中斟了些茶水,示意顧仲景喝了:“我想你也明白,這支’小型部隊’隻能由帝國本土、且不能通過正常外交手段派遣。這意味着,他們隻能被暗地遣送,通過空投方式——這可要調用很多軍事人員,哈,這可不便宜。”
“好吧,也許我該給您看看我的辦公室發給您的報告,您看了嗎?”顧仲景緊緊捏着茶杯,不能放下,也不能入口。他盯着傅勁先,企圖用眼神來施加壓力。
“您和我都清楚,使館安保人員和當地軍警撐不了多久。”
“如果事情真的失控,我們能眼睜睜地看着使館的外交人員被活生生困死在斯堪拉?我不是來危言聳聽的,但這就是安全局專家們給的報告結論。我隻問一句——帝國能接受使館被攻陷、人員被屠殺的後果嗎?”
傅勁先沉默了許久,桌上的指節敲擊聲緩緩停下,他沒有正面回答:“這些後果都是你的推測,即使真有這樣的後果,也不是由你來承擔,樞密院、内閣、國防部,天塌下來有他們頂着。”
事實上,他今天早上剛參加的内閣緊急會議,結論是,公開派遣軍事力量會被視為對斯堪拉的軍事幹涉,因此目前仍然是堅持用外交手段解決争端。外交部希望通過談判解決問題,避免直接沖突。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就讓帝國陷入一場可能曠日持久的戰争。
但他心裡懷疑,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為,在這些人看來,這場危機比它看上去更有價值。想象一下,一旦沖突升級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可利用來做的文章可不是幾個外交人員的價值可以比拟的。
“是,報告我看了,但答案是不。”
傅勁先眯了眯眼,一口回絕:“你以為我們的陛下登基這些年做的哪件事不需要花錢?至于唐維均?盡管我已經老的不記事了,但在我僅存的印象中,他還算是不堕文職的威風。這樣程度的抗議遠遠不及當年英雄廣場的坦克壓陣吧?那時還是學生的他不也這樣走過來了嗎?年青人嘛,就是需要鍛煉的機會。主會保佑他的。”
傅勁先混不在意地起身,但落下的話語卻是斬釘截鐵,毫無斡旋的餘地。
這句話一出,顧仲景的心一冷。他這樣費盡心思、放下身段來小意迎合,本來是想着,就算将來旁人知道,甚至傳為笑柄都無所謂。臉面這種東西并不算什麼,隻是傅勁先不肯幫忙,唐維均那裡情況又危急了數分。他如今眼看着這條路被堵死,心中竟有一分親手将兄長推進絕地的不祥預感。
“…耽誤您的時間了。”顧仲景望着老狐狸緩步遠去的身影,不得不恭謹地彎腰緻意,但心裡早已罵翻了天:不就是因為在當年派系鬥争中學長頂了傅勁先一回,這個老家夥居然在此刻如此不合時宜地挾私報複,置代表着帝國臉面的外交人員于不顧!
他氣洶洶地把桌上茶水一氣喝幹,又一下砸碎了那個看似就十分貴重的紫砂壺。迎着茶館主人和小厮戰戰兢兢的目光,他示意身後的陳珊妮扔了一疊現金過去。他今天這樣一出,恐怕傅勁先以後都不會踏進這家茶館一步了,這筆錢,好歹就當砸了他家生意的賠償金吧。
這世道,誰都不容易啊!他走出院子時,隻好這樣安慰自己。
當說服傅勁先不起作用時,顧仲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去說服傅勁先的上級。顯然,傅勁先的上級隻能是帝國的陛下。
作為一個正在服役的以服從為天職的帝國軍人,這樣明顯犯禁的越級彙報毫無疑問地可以令顧仲景的仕途從此毀于一旦,輕則記過、降職,或調往邊陲地區,重則可能因此被送上軍事法庭,在接受一系列偵訊後,在巴爾摩德高塔監獄裡六平米的小單間裡終此一生。
顧仲景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他的打算,當然包括他時任陸軍總參謀長的親大哥:開玩笑,若是讓大哥察覺出些許端倪,恐怕他就别想着直着走出家門了,更遑論想辦法解開這個困局。
他隻是無法眼睜睜地看着唐維均,還有…晴姐,看着他們被圍困、被威脅而束手無策。不管結果如何,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