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大太陽正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原本是呆在開足了冷氣的大會議室,顧梓聿對這高溫還沒有什麼感覺,等到一推開門走出來時,被轟然而來的熱浪迎面一撞,顧梓聿整個人都變恍惚了。
他必須承認,在早上走進考場時,他從來沒有想過,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内,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剛才,就在會議室裡,他親身見證了一個學生,就這樣被堵住了所有的上升途徑,被驅逐出整個教育系統,盡管是暫時性的。更何況這看起來似乎是傅堯提前預料…甚至是有意設計的結果。
是的,被驅逐出整個教育系統——各科成績無效,那麼傅堯就拿不到畢業證書、不能升入高等院校;而被開除學籍則令他連初中部也呆不下去;三年内不得參加任何教育類考試,等于這三年之内任何一級的教育機構都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最緻命的是記入檔案,檔案是随着人一輩子的,這樣的污點能令傅堯終生不得翻身。
傅堯到底想做什麼?
他看着自己身後,程琤和傅堯刻意落在後面,離他很遠,似乎是在低聲交談着。他本來有一股氣,想直接沖上去問個清楚,後來又退縮了:畢竟,自己有什麼理由呢?
自己把傅堯當作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他曾以為,他們不是那樣流于表面的、隻會勾肩搭背的朋友,而是不必要說太多,彼此之間可以互相理解支持、肝膽相照的。可笑的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隻是“他以為”。也許,是比賽中的默契配合,讓他自以為是了吧。
其實,說實在的,離開了校園,自己又了解傅堯多少呢?在他看來,傅堯是個非常聰明,但同時相當低調的人,他在校園生活中可以說寡言少語、惜字如金,極力避免成為焦點,除了公布成績的時候,他大多數時候都像個隐形人。同學了六七年,顧梓聿已經算是和傅堯關系很親近了,也根本不了解學校外的他,模糊中隻能感覺到傅堯家世并不簡單。
這樣的家庭,若是知道了傅堯今天做出了什麼,會有怎樣的反應?傅堯将會面對什麼呢?
學生不能用電梯,因此他認命地從六樓往下走,不經意地一瞥,他發現本應在教室裡複習的學生都隔着窗子交頭接耳地一邊八卦着一邊盯着他身後看,他心裡沒來由地一陣煩悶,突然覺得肚内饑餓。
是該餓了,折騰了好幾個小時,現在都下午一點多了,顧梓聿低頭匆匆下到二樓,走進教室,還好一班的同學們還有點分寸,有教養地克制着,沒有一擁而上問東問西,也沒有一個人表示出多餘的關心。大家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該聊天的聊天,該複習的複習,隻是姜明祎走過來,遞過一盒飯菜,在一旁坐了下來。
“教室裡向來是不準帶飯進來吃的,不過這兩天特殊情況,我料想風紀隊也不可能這時候來查,幹脆就打包帶進來了,你快吃吧,下午還有考試呢。”
道了聲謝,顧梓聿打開飯盒,确實是饑腸辘辘了,可他卻捏着筷子,半天沒有動筷。
姜明祎低頭看着飯盒,半晌問道:“這麼說,傅堯是真的…”
教室裡突然一靜,傅堯和程琤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程琤走上講台,看起來很平靜,臉上看不出一絲憤怒和不悅的表情,看起來似乎也不準備說點什麼。傅堯放下書包,定定地看了一眼教室後牆黑闆上方--本該貼滿榮譽獎狀的牆上,由于考場清理,現在隻雪洞般空蕩蕩的。
傅堯心裡有着略微的歉疚,他做事一向不說坦蕩,卻至少也無愧于心,然而此次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是連累了大家。在座的同學,平日裡或桀骜不羁或謙遜守矩,其實全都驕傲得很,将維護一班榮譽視為理所應當的頭号任務,不能為之增光添彩已倍覺羞慚,更何況親手添染上污漬?
他幾乎用盡自己全身的力量來克制不該有的舉動,收拾了東西就要走。
偏偏一個聲音響起:“傅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很關心你。”
不知情的回頭望過去,見站起來的是張铎,也都不插話,隻屏息拿眼來回掃這兩人,講台上的程琤卻似乎被人遺忘。事實上,作為班長,張铎在學生中的威信和老師們不遑多讓,大家也都期盼着傅堯能說出個緣由來。
根本不合常理地,傅堯的“作弊”醜聞實在令人訝異疑惑,更何況被分在不同考場的一班同學,根本就是一頭霧水,考完一出考場,許多人都被平日裡壓制的其他班學生“好意問候”、“善意安慰”了一番,即使和自己無關,這種程度的羞辱也足夠令人難堪了。
張铎站在那裡,明亮的雙眼注視着傅堯,眼神懇切而不容拒絕。于是其他人也跟着,或直接、或隐蔽地望向傅堯。
傅堯輕輕歎了口氣。于情于理他都欠大家一個解釋,更何況張铎不僅是替全班學生發問,這三年張铎也算得上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了,隻是...
他不說話,轉身就走。
“傅堯,大家都很擔心你,你不說幾句嗎?”一個女生焦急地說道,聲音不大卻足夠大家聽得清楚。這女生名叫彭璐,平日裡總是關心這個照顧那個,大家都喊她璐姐。她一心急,一下子把聲音提起來:“同學這麼久,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這是有什麼誤會吧,跟考官說清楚了嗎?”
得,看來不講清楚還走不了了。傅堯輕挑嘴角,其實心裡在暗暗苦笑,要他在這群人面前承認自己作弊,可比在考官面前承認難多了——考官畢竟是外人,可眼前這群人,跟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甚至五六年。他們相信就罷了,他得面對眼前這四五十人的熊熊怒火;他們若不相信,那他還得感謝他們那份深厚的信任,呵,聽起來還真是可憐呐。
“很遺憾,這裡沒有絲毫誤會,考官在監控器裡看到的完全都是事實,我接受所有處罰,包括開除學籍。”
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所有人都驚訝地來不及反應,就聽到那聲音緩緩接着道:“很抱歉給大家帶來的困擾,很抱歉讓一班不再完美,我還需要處理一些後續的事情,祝大家最後一場考試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對不起。” 他一點頭,拿齊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走出教室。
“等等!”張铎追了出去,隻見他急躁地跟傅堯說着什麼,傅堯似聽非聽,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顧梓聿的前桌陳洋潔一臉驚惶無措地回頭,看着顧梓聿這個知情人,想要求證些什麼。在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後,默默地轉了回去,靜了半晌後将頭埋進臂彎,單薄的肩頭一顫一顫地,終于偷偷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