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考成績還沒放出的日子裡,顧梓聿的生活安排得很滿:小提琴是第一要務,準備面試和樂團排練雙軌并進,光這兩個任務就占了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加上學語言、看一些相關的專業書,有時和明祎出去打打籃球、遊泳,做點無器械訓練。
唯一難過的,就是要乖順接受顧仲景嚴厲目光的洗禮和時不時的冷言冷語——沒錯,他還在為之前“用自己的身體健康作威脅”,選擇留下來繼續讀一年書而還債。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着假期趕快過去,期盼着新學期的到來。
中考後的暑假,卻并不像王偉想象地那麼無法無天的快樂。他拒絕了同學朋友出去玩的邀約,隻一心宅在家裡,做着班級裡發的那些初高中的銜接教材——這可是一班的老師們專門給他們編寫的,其他班的學生都沒有呢。
雖然他們也不一定想要。
王偉是在初三的時候破例轉入一班的。
剛入學時的分班,是通過入學考試的成績來評定的,而就讀于一所普通小學的王偉,既沒有參加過什麼競賽班,也沒有什麼過人的特長,即使他在那所小學名列前茅,可在全城的佼佼者面前又有什麼優勢呢?他一拿到八中摸底考試的卷子就懵了:看起來題目涉及到的知識點并沒有超綱,可為什麼他卻一點思路也沒有?
從小到大也算是别人家的孩子、對自己的未來很有野心的王偉并不滿足于就這樣被分到一個普通的班級。在初一的時候,别的同班同學還在為剛上初中感到無比欣喜,男生們的心思都放在呼朋喚友打球拉架上,有些早熟的女孩子則忙着花枝招展地打扮起來,美瞳和假睫毛開始流行。他前座一個女生,長得倒是也算清秀,就是喜歡改校服,把校服短褲裁的更短,把校服長褲褲腳縮緊,頂着一頭又黑又長的清湯挂面,老愛回過身來有的沒的和他搭讪。
他很煩。他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成績上,沒工夫理會這些旁枝末節。他看着他的月考排名從中遊一路向上走,到三百名,到二百名,再到七十五名,之後,每前進一名都很困難——年級前四十名永遠都是那些名字,隻是先後排列順序每回有些不一樣罷了。直到他第三次停在三十七的位置時,班主任來找他談話,詢問他是否想去一班。
想啊,當然想!王偉的心一下子跳到半空中驚喜地叫嚣。可在班主任面前,他卻有分寸地表示出了“舍不得老師和同學”、“甯願放棄更好的機會來幫助同學”的意思。年輕的女老師很受感動,語重心長地為他分析轉到一班的好處,并表示為這樣重感情的學生感到驕傲,極力推薦他到一個更好的環境發展。
王偉是個心氣很高的人,在原先的舊班級裡他根本沒有看得上願意結交的朋友,又怎麼會對舊班級有絲毫的留戀呢?在跟班主任推拉了幾個回合後,他很幹脆地收拾了東西。在轉班的前一天,他一個晚上沒睡好,想的統統都是等到了一班他要如何介紹自己,如何和那些“傳說中的大神”拉近關系,如何能更進一步,擺脫這個“三十七”的帽子。
第二天,王偉就搬着自己的桌椅到了一班,他個子不高,幹脆程琤就把他安排在了講台旁。王偉抱着期待的心情做了自我介紹,大家都禮貌地鼓掌了,還都一個個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的姓名,王偉很開心,覺得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他就像一滴油,永遠融不入一班這一碗水。大家都很禮貌,但是禮貌地疏遠。他自己呆着,沒有人會主動去搭理他;若是男生群裡聊了起來,他湊過去應和,大家也就是笑了笑,很快就散開了。
他覺得很無助、很尴尬,甚至有些憤恨,尤其是對着那個顧梓聿。
當一個人足夠優秀近乎完人時,一點小小的瑕疵都能使他被千夫所指。
鼎鼎大名的顧梓聿,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走到哪裡都能聽到他的名字被提及。而現在,當他所被稱贊羨慕的成績、能力都不再出衆,卻依然在一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時,王偉的心裡,是很有些憤憤不平的:
真是奇怪,明明初三下學期,顧梓聿的成績已經掉到百名開外,根據成績流動的原則,他早就沒有資格繼續待在一班了,但沒有人提起這回事。他本人,似乎還是大家默認的那個’不可動搖的第一’,平時還總是有人愛問他問題。
本應對顧梓聿失望的老師們,這半年裡沒有改變一點兒态度,仍是那樣親熱地嗔怪地,對待他如同對待一個年幼的突然間耍賴皮的小男孩,寵溺着包容着。而就連王偉喜歡着的女孩們,也都總是把目光悄悄投向他的方向。
中考的成績已經出來了,王偉考的很不錯,是他初中三年以來最好的成績。當天晚上,他就接到了一中的電話,問他是否願意“作為準高一生來一中參觀”,暗示他志願選擇一中。
在鹿城,衆所周知,三所高校呈三足鼎立之勢:一中占盡了教育考試院的考試資源和地理優勢,在社會上宣傳力量強大;八中是老牌的教育強校,師資力量強大,成績突出,曆史悠久。這兩所學校數十年來從統考的平均分、各類學科競賽獲獎人次到優秀畢業生去向、校慶的隆重程度從來都是針鋒相對,對于優秀生源的争奪激烈程度更是可以預料的。而外國語學校手握語言類學科保送大權,有這樣的優勢,一部分考生也會心有取舍——畢竟不管保送的院校如何,這也是一條比較輕松的路。
每次中考成績出來,一中和八中就會開啟火熱的“搶人大戰”。
王偉拿着電話,話筒那頭一中的老師熱情地喋喋不休:“…咱們學校啊看重素質教育,講究全面發展,你是八中的學生,肯定也對你們學校的填鴨式教育很不滿吧,都是題海戰術,沒有意思。我們一中不但曆年高考成績都很好,而且學校裡社團氛圍濃厚,非常自由,高中部就在老城區中心,可以自由選擇寄宿或者走讀。看同學你的檔案,一中離你家也很近啊,八中的高中部可在郊區呢!交通那麼不方便…”
王偉知道這些,他列過對比表了,選擇一中的理由遠遠多過選擇八中的理由,更何況他讨厭住宿生活,可就讀八中就意味着一定要住宿,這簡直是決定性的因素!
但是...縱使選一中有千條理由,選八中隻有一條理由,他也還是會選擇八中——因為八中有顧梓聿。
别誤會,他隻是想看着,在接下來三年裡,顧梓聿怎樣遠遠地被自己甩在身後,遠遠地。
當然,顧梓聿也接到了這個搶人電話,但不是憑中考成績。
事實上,他的中考成績離八中的最低投檔分565分僅高了20分,而最高分則整整高了61分。不過,顧梓聿還是蠻開心的,因為這個最高分得主,也就是鹿城今年的中考狀元,正是他的同班同學,卓玥。
雖然說他和卓玥一直從小學同班到初中,可他跟卓玥并不是很熟。因為卓玥平時身體不太好,她有很嚴重的過敏症,正巧鹿城又氣候潮濕,四季溫暖如春,因此花開的也多,卓玥對花粉螨蟲過敏的厲害,一犯起病來就是過敏性哮喘、過敏性荨麻疹輪番上陣,往往一個月也就能來上半個月課,她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家裡自習。
即使身體這樣不好,卓玥卻是一個很認真勤奮又很聰明的小姑娘。她很少來上課,學業卻沒落下,更何況中考并不像平常的普通考試考察知識薄弱點,也不像學科競賽出怪題刁鑽為難人,而是旨在考察一個學生大概的知識框架是否嚴密牢固,出題四平八穩,更重要的是應答者的細心、耐心和小心,而卓玥,恰恰不缺這些。
一中的老師自從初三上的市質檢就注意到了顧梓聿——這孩子簡直是個天才,雖然化學隻考了76分,可看看其他科目——國文135分,數學150分,索倫語149分,物理89分,政治20分,體育20分,
算起來,除了化學,他所有其他科目加起來隻扣了17分!這樣,即使化學考的很差,他依然拿到了639分全市第一的成績,他們自己學校的陳若谷拿了638分,隻以一分之差屈居第二。
更誇張的是,當他們看到這個名字有點眼熟時,才發現這個學生曾經在初一拿過初中生化學競賽全國一等獎、在初二的時候參加高中聯賽拿了國家二等獎!這樣的學生,化學才考了76分,這不是搞笑嗎?所以,多方打聽後,他們才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居然是填錯答題卡的大烏龍!
這樣一來,假如扣去化學一科不算,八中的這個學生,整整比他們一中的孩子高了25分,25分啊!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原來有這麼大!
一中的招生老師不淡定了,去翻别的成績,他們這時才恨起為什麼教育考試院直到初三才安排第一次統考,否則他們早就發現這個苗子了,現在還得偷偷去查他在八中校内的成績!
不用查了!一中的競賽老師很是苦澀的說,他的競賽成績就足夠好了。數學奧賽、物理奧賽、信息學都拿過國一,甚至初二的時候破格參加國際物理奧賽拿了世界第一名!世界第一名!嗯,帶物理的那個老頭歎口氣走過來,我早就想要他了,你們趕快把他撈過來啊。
招生老師不信邪,偷偷托在八中初中部的“卧底”一問——嚯,不得了,截止到初三上學期,每次大考小考,永遠都在前三,幾乎都是第一。初三下嘛,成績是差了點。不過男孩子,貪玩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盡管顧梓聿今年中考成績出乎意料的差,一中的老師還是義無反顧的第一時間上門來挖人。
第一次過來,顧仲景不在家,顧梓聿很有禮貌地泡茶奉上,坐在那兒聽了快一個上午,雙方就報考志願充分地交換了意見。很遺憾,顧梓聿連去一中轉一轉、看一眼新校舍的機會都不要。
其實他早就去過了,數學奧賽的時候他的考場就是分在一中,再加上有一次他們樂團在一中的震旦音樂廳表演,連一中的食堂都嘗過了,相比之下并沒有八中的現煮面和蓋澆飯好吃!
顧梓聿一直很有效率地反抗着一中老師的洗腦,直到老師們都口幹舌燥了。顧梓聿非常誠懇地把他的真心話又再次重複了一遍,一邊說着“不好意思啊,我已經選了留在本校了,真是考慮了很久的”,一邊禮貌而婉轉地表達了逐客之意,還體貼地把老師們送出了小區口。
第二次就不是登門了,改打電話了,顧梓聿已經有點敷衍,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了半天,老是想插一句“我已經選擇留校了”,卻始終被早有準備的招生老師堵的說不出來,郁悶地聽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插.進了這句話,就馬上“謝謝謝謝麻煩您了再見”地挂掉電話,生怕對方再打電話來,還拔掉了電話線。
不過,這個幼稚粗暴且與現況無幫助的行為很快就被顧仲景嚴厲批評了一頓。
顧梓聿有點甜蜜地憂愁:他都考得這麼差了,怎麼這些老師還要他呢?難不成學校間的挖人競争已經這麼激烈了嗎?連僅僅高過錄取線20分的學生都要?
八中的招生老師雖然對顧梓聿的選擇有信心,也還是打了電話給顧梓聿做工作,讓他選擇留校。顧梓聿剛挂了這個電話,電話鈴又響起。他接起,說道:“您好,我是顧梓聿,請問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