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在你們給的規則裡,活出屬于我的方式。”
“我會赢。”
她翻了個身,手伸到枕頭底下,那裡有一支修長的鋼筆。指尖輕輕撫摸着那支筆身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帶着一種微妙的安心感,她進入了夢鄉。
地獄月轉瞬即逝,日複一日的訓練讓張瑾妤不僅逐漸适應了這座島嶼的節奏,還一一認清了這屆200名新生,能夠把名字、大概信息和人臉對上号。
這一天,張瑾妤像往常一樣,早早地出現在食堂,拿起屬于自己的那份簡餐。她今天的心情略顯沉重:盡管昨晚的體能訓練将她逼到了極限,肌肉酸痛,睡眠不足,但她更擔心的是今天的“忠誠評估”。
所有新生必須參加這個由神聖教廷精心設計的測評,目的是評估學員對帝國海軍的忠誠度以及對神聖信仰的堅定程度。這個評估關乎每個人的未來,合格的學員将享有更多資源與支持,而“忠誠度低”的學員則有可能面臨轉學甚至開除的風險。張瑾妤清楚,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測試,她必須謹慎應對。
問卷發放的那一刻,張瑾妤迅速掃了一眼,每道問題都被精心設計,所有的問題背後都充滿了刺探:對帝國的忠誠,對神聖信仰的服從,甚至對家庭和親人的愛是否可以在國家意志面前屈服。她的心跳稍微加速,緊握的筆尖指向了第一題。
所有問題,她都選擇了符合“理想答案”的選項:服從、服從、無條件的服從。
然而,問卷提交後,張瑾妤卻有些不安,她本能地覺得,有一個問題,她的答案并不完美。
午餐過後,張瑾妤在走廊上與諾維娅不期而遇,她們一同走回宿舍。這些天,在張瑾妤的刻意籠絡下,她們之間已經很熟絡了,常在訓練後的疲憊時刻聊聊天。
“瑾妤,你在填問卷的時候感覺如何?”諾維娅突然問道,語氣中帶着一點探究的意味。
張瑾妤心一緊,臉上卻淡淡的笑了笑:“嗯,沒什麼特别的,你呢?”
諾維娅若有所思:“我其實挺緊張的,有個問題,你沒覺得很奇怪嗎?’如果有一天,你被命令違背自己的信仰,甚至親手摧毀自己的家庭,你會選擇如何行動?’”
張瑾妤心中一震,她記得那個問題,自己當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服從命令”。她低聲答道:“當然,我會無條件地服從。”
諾維娅卻皺起了眉頭:“你确定你能做到嗎?服從命令,那就是犧牲自己的親人,甚至背棄了自己的信仰,難道你真能做到嗎?怎麼能讓我們在服從命令和違背信仰間選擇呢?這簡直就是背叛......”
張瑾妤心中一沉,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搞砸了,正因為自己不像諾維娅他們那樣虔誠,面對這個問題,她才會下意識地選擇了“服從命令”,她以為這是最順從的選擇,但這是對信仰的背叛,這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能做出來的選擇。
這道題的權重有多少?在計算總分的時候,這個問題會不會立刻把她判定為不夠忠誠?
張瑾妤身體微微發冷,她低下頭,強迫自己:
保持鎮靜,深呼吸,放松,不要為還未發生的事提前恐慌。
當教官分發測試結果的時候,他遞給張瑾妤她的報告單,嚴肅的臉龐上有一絲細微的微笑:“祝賀你通過測試,願信仰永不熄滅。”
張瑾妤輕聲答道:“願神明指引方向。”
她不禁要笑出聲來,感謝祂的保佑,她扮演得太好,甚至連評估系統都沒能真正識破她。
目前為止,她赢了。
接下來的日子,時間被排得滿滿的,第一學年的課程都還比較基礎,更多的課時用來強化信仰、軍紀和身體素質訓練,灌輸忠誠、服從和身份認同的意識。基礎體能訓練、徒手格鬥、海上生存技能令張瑾妤頭疼不已,但除此之外,海圖識讀、氣象學、艦艇構造學、帝國海戰史概覽、初級戰術圖解等航海學科的課程,卻令她感到一絲别樣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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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卻是不同的夜晚。自從上次被程琤抓了個正着,那番話像是針一樣紮進了顧梓聿的心裡,深深地勾起了他心底的愧疚,他真是再也不敢遲到了。不僅如此,原來一直遊離于班級同學之外的他,終于開始鼓起勇氣,融入集體。
本來他想的是,不到一年就要走了,何必要投入感情?日常相處之間自然就淡淡的,省得到時候走的時候心裡過意不去。旁人看他一臉冷淡的樣子,還以為是這人本來就性格孤僻不喜交際,自然也不會去刻意靠近。
沒想到,程琤一番話居然解開了顧梓聿的心結,他想着,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也是好的呀,于是,有一天當前座轉過來問他同桌張铎一道物理題、而張铎沒有頭緒的時候,顧梓聿自然而然地拿起筆,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
這下可好,不出兩天,一班原先不認識顧梓聿的同學基本上就都知道自己班真的有一個隐藏的很深的超級學神,當然這也要多虧了顧梓聿初中同學無意中透露出的信息。
女生們都還比較矜持,有問題都内部解決,或者跑去問老師。而班裡的男生們則更加厚臉皮,明明自己也算是個學霸,倒是放得下身段,一有解不出來沒思路的題就跑去問“顧神”,更有甚者,自己已經提前在學大物的内容了,還敢跑過來問問題。
顧神厲害在哪?競賽題課标題兩手都硬、數物化生兩手都抓!講的還淺顯易懂,也不像老師時不時朝你投擲一個“神之藐視”的技能,問誰不是問啊,當然選顧神啊!
課間時間當然有限,晚自習又不許大家交頭接耳,問不完的問題怎麼辦?這些家夥倒是想的出來,硬讓顧梓聿在宿舍裡開個小講堂,晚上九點半晚自習下課,這些人就一窩蜂地抓了書包就拉着顧梓聿跑,跑回宿舍來開小竈。
顧梓聿一開始還是抱着與人為善的心态,可到後來漸漸地有些煩了,畢竟,給别人講題可不比自己做題,要把自己大腦裡的東西完完整整地塞進别人的大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這些人那叫一個懂事啊,一口一個“顧神”叫着,下課時有人主動去幫忙打水,趕着去廣播室時有人替他買飯,晚上開小竈之前,還會特地從食堂裡帶來熱騰騰的夜宵。
好嘛!顧梓聿坐在桌邊,翹着二郎腿,吃着熱乎乎的馄饨,惬意極了:“有什麼問題,盡管提。”
一群烏壓壓的腦袋擡起來,十幾個男生幹脆就坐在地上,七嘴八舌地講起了自己的問題,男孩們互相解答又互相鄙視,盡管彼此間是競争對手,可同時也是最好的戰友。
“顧神,你講的可比 ‘no problem’ 好太多了!”吳豪由衷地贊歎道。他在物競校隊上課,“no problem”是大家給競賽隊帶隊老師劉老師起的外号。大家聽到了都一起心知肚明地歎氣:他們這屆運氣不好,金牌教練去帶上一屆了,輪到他們攤上這個倒黴的劉老師。
這位劉老師上起課來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發完卷子後自己題都不寫,講評時就拿着參考答案講。每當同學們有問題,他回答的口頭禅就是“no problem”,但每次解答的内容都隻是照搬參考答案,毫無實質性的幫助。
你問他:“劉老師,為什麼我這樣想、這樣解題就是錯的呢?”,劉老師就會慢條斯理地回答:“因為你沒有按照答案的這個思路來。”你又問:“那為什麼我這個思路就不可以呢?”劉老師繼續慢條斯理地說:“因為答案的思路才是對的。”
好,如果你到這裡還沒有吐血、還抱有希望繼續問:“可是老師,我還是沒有理解,為什麼…”劉老師會立即打斷你,然後一臉可惜地說:“你不理解那我也沒有辦法,因為我已經把思路講給你聽了,這樣吧,你回去自己好好琢磨,真不行再來問我,好嗎?No problem。”
顧梓聿倒是沒聽過這位老師的大名,但也不想說别人壞話,隻是笑着回應:“可能是我的思路跟大家比較接近,所以好理解吧。” 衆人聽了也都明白顧梓聿不想惹事的心态。
其實學生們都心知肚明,物理競賽一向是本校的強項,每年省賽、國賽都會奪牌的。而劉老師的來頭大家心裡也清楚,校方派他帶隊,恐怕目的根本不在于以老師帶學生,而是以學生帶老師,将來他手下出了幾個獎牌,那功勞還不全算在他身上,這樣會有多少随之而來的獎勵利益,恐怕也不是他們學生可以置喙的。
東邊日出西邊雨,顧梓聿在學校慢慢的得到了衆人的認可和擁戴,可在校外,他卻是一隻受氣的鹌鹑樣。宋熙和之前指出他在樂曲上的問題,顧梓聿改得太過用力,想往宋熙和的那個方向靠攏,卻把自己原來的風格都改沒了,就如同邯鄲學步,最終反而成了四不像。
宋熙和逐漸失去了耐心,也因為他本來對顧梓聿寄予了厚望,結果這麼一個小問題能卡這麼久,實在是讓他生氣。他沒有意識到這有可能是顧梓聿演奏生涯的瓶頸時刻,反倒認為是因為顧梓聿在琴以外花了太多心思、轉移了注意力,于是直接黑臉、大罵一通——反正顧梓聿早就見識過了他的真面目,被罵也就沒有什麼意外的了,他虛心接受,并沒有往心裡去。
然而,當他回到家,本該打開琴盒練習的顧梓聿卻發現,自己頭一次地,對手裡這個夥伴失去了激情。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顧梓聿從懂事以來,幾乎從來沒有對手裡的琴産生過一絲絲的倦怠情緒。小的時候貪玩,可也照樣會去自覺地練琴,因為喜歡。可現在,他呆呆地坐在床邊,覺得煩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