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一個月,四節課,幾十個小時,永遠在磨第一樂章的第一段落。
明天又要去見師兄,拿什麼去?就拿這段練得越來越差的垃圾去?!
顧梓聿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靈活的右手持弓,像撫摸貓一樣把弓子輕輕搭在弦上,左手揉弦,圓潤的音頭,充滿感情地漸強,優雅而莊嚴的長音…
明明一項項做來都是符合表情符号的,可不知為什麼,這樣多的重複練習後,他卻覺得演奏出來的音色越來越難聽,好像從悅耳歌唱的夜莺變成了慘叫索命的烏鴉。他洩氣地放下小提琴,坐在鋼琴凳旁,掀開琴蓋,随便“咚咚”地敲上幾個鍵,發起呆來。
顧梓聿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受折磨過。
以往學曲子的時候,吳老師誇過他“有靈性”,說他即使是下意識的反應,也是合乎譜面及作曲家心境的。這樣的他,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困在這裡:開頭應該是抒情的,而後變的輝煌典雅,無論如何,整個演奏狀态都與顧梓聿現在這幅苦大仇深的模樣毫不相關。
學校的琴房鋪了隔音材料,牆上都是軟包,他站起身,放棄治療似的往牆上一倒:郁悶啊!他百無聊賴地挪到窗前,往外一瞄——诶,那群家夥正在籃球場上打球!
很久沒打球的顧梓聿止不住有點心癢,可是一想到自己這首曲子還沒拿下來,哎!
顧梓聿正糾結的時候,手機倒是響了,他沒關靜音,一時間鈴聲把他吓了一跳。他掏出手機接通,那頭吳豪的聲音響起:
“诶诶!顧神!要不要來打球啊!我們占了一個場子!”
“啊?”
剛剛想着的事情馬上就成真?顧梓聿真的很想答應,可是他看了看鏡子裡那個渾身圍繞着喪氣的自己——開什麼玩笑,今天的任務還沒完成呢,打什麼球!
“我,我還是…” 顧梓聿有點不情願,“算了吧”三個字還沒出口,他又聽見那頭嘈雜的背景音裡,吳豪沖着手機喊:“我們打4V4,這有張铎和方嶽,和六班校隊那幾個人打。鄒寬說要是你不來他就要上場啦!”
4V4?那應該打一局也挺快的,就算下去活動筋骨、轉移下注意力嘛,說不定回來就有靈感了呢?琴這個東西往往就是,放一段時間再拿起來的時候會有進展。嗯,對,就是這樣!
顧梓聿想盡各種方法說服他心裡那個理智的小人,然後再拿鄒寬當借口:“哎哎!吳豪這可不行,你可得把鄒寬給我看好了,他在旁邊看看比賽也就罷了,絕對不許他上場!要是有個萬一,鄒媽媽還不把我們生吞了。”
上次鄒寬出事後,他媽媽立馬就趕到學校把他接了回去,明明是儀态端莊的富太太,看到虛弱的兒子那一刹那,立刻變身為脆弱的小女生。
“行!顧神!那我們就等着你啦!快來!”
嘿!顧梓聿從剛才被虐的體無完膚的狀态立馬變回血魔滿格。他快速鎖了門,一邊沖向球場一邊為自己開脫:沒事,今天星期五,放松一下也是正常的。
姜明珺從圖書館出來準備回家時,聽到的就是接連不斷的女生尖叫聲,待她往那個方向看過去,球場外一群女生冒着星星眼,還分團體的,一群為這個加油,一群為那個加油,陳心喬也站在場外的啦啦群裡,整個人激動得不行。
姜明珺的大腦還沒想明白這代表了什麼,心頭就先掠過一絲不安的陰影。她往球場走過去,走近了才看得清楚,在球場上揮汗如雨的一群人中,赫然就有顧梓聿。他沖前幾步,長長的手指伸張,左手一擋,正好把對方帶的球截下來,然後反身帶球,跑了幾步,一揚手,在對手反應過來之前遠遠投了一個三分。
球,進了!
全場又在歡呼,這可真是奇景,普通學生和校籃球隊的比賽,竟是前者遙遙領先!偏偏顧梓聿又長得不差,他擡手摸了一把汗,圍觀的女生們又激動起來。
姜明珺手都在顫,可不是激動,是氣的。她生平第一次冷漠地硬生生擠開那些圍觀的女同學們,走到網前,鄒寬正坐在場邊。她咽下心頭那口氣,戳了戳鄒寬的後背:“同學,你能幫我把顧梓聿叫出來嗎?就說程琤程老師有事找他。”
鄒寬被這一戳吓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這女生是隔壁班的,好像跟顧梓聿也挺熟的,也不疑有他,就往場上喊:“顧梓聿!有人找!”
“找什麼找,沒看我正打球呢嗎!”顧梓聿剛進了個三分,此時正在興頭上,頭也不回就先嗆了一句,“等着爺先打完這盤!”
嚯!“爺”這字都出來了!姜明珺無奈一哂,鄒寬繼續喊到:“是程琤程老師找你!”
“哈?”顧梓聿這回是聽清楚了,無意識地就抱着搶在手裡的球有點呆滞。姜明珺真是笑了:他聽到程琤的名字就好像老鼠見到貓一樣,也隻有搬出程琤才能治他。
“超時犯規!”場邊是體育老師臨時充當的裁判,他走過來拍掉顧梓聿懷裡的球,說:“先去看看有什麼事。”
顧梓聿悻悻地下了場,暗自想着他最近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兒啊?
出了場地,鄒寬向他指了指姜明珺,他走過去,問:“程老師找我什麼事?”
“不是程老師找你,是我找你。”姜明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顧梓聿意識到場邊的女生大多數都往這邊望了過來,下意識地拉着姜明珺往僻靜的地方走。形勢比人強啊,小妹妹一下子變成了訓導主任了。
“什麼事啊,要你假程老師的名号?” 顧梓聿笑着問。
姜明珺卻很嚴肅:“你自己知道,馬上就要去面試了,你怎麼敢現在去打籃球?要是受傷了怎麼辦,傷筋動骨,恢複起來可不是小事!”
“嗨,這事兒。”顧梓聿放下心來,“我還以為是什麼呢!沒事,我就玩玩。”
“玩玩?首席,你知道為了你的面試,所有人都很緊張嗎?宋師兄那麼忙的人 ,騰出時間來給你上課;樂團那邊,柏指揮給你開綠燈,現在還找不到人來頂你的位置,你卻在這裡打球、至自己的健康狀況于不顧?”
顧梓聿真是沒想到,作為妹妹的姜明珺也有站在這裡教訓自己的一天,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邪火:“是,師兄忙,他隻不過是在家呆着、訓人就好,而我呢?我是一整天的時間都要花在往返交通上,從這裡到申城有一千多公裡你知道嗎?你說柏指揮找不到人,好啊,你也在樂團裡待了這麼多年了,平常就坐在我旁邊,應該很熟悉首席這個角色了,為什麼你不去承擔這個責任,是不是沒了我地球就不轉了?”
姜明珺的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可是女孩子的敏感、自尊和矜持,硬生生地讓她瞪着眼睛,勉強維持一副強勢的樣子:“反正我話盡于此,怎麼選擇是你的事。”
硬邦邦的一句話扔下來,她甩頭就走。
顧梓聿剛才話一說出去就後悔了。他從來不會這樣說話的,怎麼今天一字一句就是沖着戳傷對方去的?何況明珺也的确是好心,自己怎麼能和她計較?他看着姜明珺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甚至還跑了起來,很快就消失在視線裡,又苦惱起來:得嘞,今天這球是打不成了,還得去給人家道個歉,哎喲,都怪這張臭嘴!
他回到球場,先是跟大家說了句對不起,“實在有事要先走了”,所幸比賽也隻剩下六七分鐘了,他回頭向鄒寬示意:“寬子啊,要不你來玩兩下,别太激動了,我給你打下一個這麼好的江山。”又對吳豪和張铎喊,“二十分的分差呢。别讓他們追上了啊!”
鄒寬聽到自己熬了這麼久終于離開冷闆凳,有股千年媳婦熬成婆的幽怨:“你去找你的程老師吧,江山就交給我!”
顧梓聿苦笑了一下,又給對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就揮了揮手下場了,見狀圍觀的女生散開了一小半。
陳心喬本想上前跟他打個招呼,順便誇一句:比賽打得真好!她甚至都想好了,說話的時候眼睛要睜得大大的,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後羞澀一笑,露出她的小酒窩…
“顧梓聿!等我一下!”
陳心喬都要氣哭了:有人已經捷足先登——棕色的卷發随着主人的步伐一跳一跳地,好像充滿了彈性。那女孩偏過臉來,濃密卷翹的睫毛,大眼睛高鼻子,雪膚冰肌,實在是個美人。
顧梓聿沒聽出來是誰,他現在是誰也不想理,隻裝沒聽見,腳下加快了腳步。蘇影跑了不短的距離才追上他,這時候兩人都快到藝術樓了。
“顧梓聿!你等等我!” 蘇影跑得氣喘籲籲,好不容易才追上顧梓聿,她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顧梓聿實在躲不過,深吸一口氣,強扯出一個笑容,轉過身來。
“蘇影?怎麼了?找我什麼事?”
顧梓聿雖然此時心情差地不行,可在剛才控制不住地對姜明珺發了脾氣後,顧梓聿才意識到也許确實是自己狀态不對,以至于對自己的情緒都失去控制了,因此面對蘇影的時候,他刻意放緩了聲音,不想再誤傷到朋友。
“你忘了?上次你請我吃飯,我說了要回請你的,”蘇影開心地笑起來,大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笑弧,“正好朋友前兩天跟我推薦了一家特别好吃的,我帶你去啊!”
顧梓聿這才想起來,就是夏天音樂節的事。他當時請重逢的蘇影吃飯,價位有點高,他就悄悄先去結了賬單。蘇影秉承西方那一套作風,堅持要AA餐費,他實在受不了,就借口說下次讓她做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