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啪啪”打臉。
他盯着那一百多條未讀,笑了一下,咬了一口漢堡,帶着點認命和自嘲。
卸任的自由很輕,但也真沉啊。
芝士漢堡吃到一半,顧梓聿放下手裡的手機,坐在露天座椅裡仰頭看天。
紐城的天空并不比鹿城的更藍,但陽光很好,晃得人有點睜不開眼。
田元元和林亦凡從博物館出來覓食時,遠遠就看到一個帥氣的亞裔少年坐在餐車旁,嘴裡塞着漢堡、雙手握着手機,頭發被二月紐城的風吹得金蛇狂舞的樣子。那狼狽又有點漫不經心的氣質讓田元元忍不住嘴角一翹。
“嘿,你看那小子,一個人在那裡躲清閑,”田元元眼睛微眯,像隻躍躍欲試的狐狸,“咱們過去吓吓他。”
她說得像玩笑,但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往那邊走。林亦凡一愣,随即順勢笑了笑,推了推眼鏡,卻沒勸阻,隻默默跟上。
她總是會突然冒出這樣有些天真幼稚的舉動,林亦凡認識田元元兩年了,早已習慣她對誰都嘻嘻哈哈、随意撩撥的性格。這趟出行,從華府到費城到紐城,她時不時就要和顧梓聿聊兩句有的沒的,像是查戶口一樣,哪怕對方應對得波瀾不驚,她也不厭其煩。
顧梓聿正頭疼地看着手機屏幕上的一條短信,腦門上的怨氣直接要實體化了:這小作文,他劃了好幾下都滑不到底,上千字是肯定有了,兩三千都估計夠嗆——這位仁兄是用語音輸入編輯的吧?這麼長的短信如果靠手打不得殘廢?還有,他記得以前短信好像是有限制字數的,怎麼現在沒了?憑空給他增加了好多工作量。大家又不是生離死别以後就不見面了,何必呢?
顧梓聿正愁眉苦臉地想着,怎樣才能同樣情真意切地,但是隻用幾行字就能夠回複對方的心意,沒奈何,這天冷得他好像頭腦都短路了。他想着還是趕快吃完這個漢堡,到博物館裡面去吹吹暖氣可能會好一點。
突然,脖子後一道冰冷襲來,顧梓聿一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整個人一激靈,直接下意識地往身後揮肘,再扭頭一看,是田元元笑得一臉無辜,她兩隻手凍得通紅,卻硬要貼在他後脖頸。
顧梓聿不習慣這種程度的身體接觸,尤其還是對不熟的人。這種尴尬的情況,又礙于林亦凡和田元元一個高二一個高三,都是他的學長學姐,他也不好意思發脾氣,隻是下意識繃住了身體,沒說話,表情卻有些僵硬。
“學弟反應挺快的嘛。”田元元嬉皮笑臉地等他反應,卻沒有立刻收回手。
林亦凡見狀,快步上前,笑着插話:“梓聿,你吃完啦?”
“嗯,”有人打破僵局,顧梓聿也就順坡就驢下了,三兩口把剩下的漢堡塞進肚子裡抹了抹嘴,“這家味道還不錯,你們也可以在這吃,也不貴,就是有點冷。”
田元元笑着問:“冷還坐外面?幹嘛不進餐廳吃?”
“餐廳貴呀!再說了,我一個人吃飯,進餐廳挺奇怪的。”顧梓聿大方地展示自己“一般水平”的财力。其實他不進餐廳還有個原因,他從博物館出來就是為了回短信的,如果在那種正式的餐廳吃飯,又不停地看手機,總感覺不太自在。
田元元很自然地在他旁邊拉開椅子坐下,像是理所當然地占據了這個位置,也不知道是對誰說了一句:“我不挑,你看着點就行。”
林亦凡沒說什麼,默默轉身去點餐。
田元元這才轉過頭來問他:“怎麼樣,準備的還行吧?明天就開幕了,緊不緊張?”
今天遊覽結束後,他們就要驅車前往波城了,今晚他們會正式登記入住會場酒店,明天晚上就是開幕晚會。田元元是一點都不緊張,因為她這次來就不是作為代表來參賽的,而是作為觀察員,所以她到時候隻需要穿着正裝在會場裡走來走去。用她的原話來說就是,“看哪個與會代表長得帥,就湊上去勾搭勾搭”。
“我,嗨,還行吧,反正到時候看情況,具體情況具體發揮,畢竟我還算是新人嘛。我覺得林亦凡學長應該準備的很充分吧,他應該挺有優勢的。”
林亦凡去年也參加過這個大會,那個時候是沒拿獎,但是今年他顯然是做足了充分準備才來的。
顧梓聿在模聯社裡就沒參加過幾次常規的活動,他時間緊,都是做的賽前緊急培訓,因此他常常相處的,也就正副社長杜若欽、田元元、郭弢三個人,和社團其他人談不上熟悉,更像是一個“挂名社員”。這幾天旅途中大家一起吃飯聊天,表面上熱熱鬧鬧,但氣氛中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再加上他都是住單人間,還要抽時間練琴,那種有意無意的疏遠早就成了一種默契。
顧梓聿心裡清楚的跟明鏡似地,十七八歲的學生們都是人精,飛機上那一出鬧劇雖小,足以讓人看出趙奇和他之間的不對付。學生社團雖小,派系分明。杜若欽馬上就要畢業了,顯而易見,溫儀上位是闆上釘釘的事。縣官不如現管,杜若欽人又不在這兒,大家自然會有意無意地冷落顧梓聿,不能說是向趙奇、溫儀交投名狀吧,卻至少也是表明了個态度。
他也不想改變現狀,反正他人馬上就要走了,糾結這種小事也沒意思。他一路上對人也秉持着“禮貌的距離感”,叫人都是全名加個“學長”或“學姐”,尊敬又冷淡,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就井水不犯河水。
田元元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傻,一擺手:“你别再學長、學長的叫了,生分。林亦凡人很好的,你就直接叫他亦凡就可以。你們是一個會場的吧?明天開始就要互相照顧了。”
“你别跟他說喲,我怕他生氣,” 田元元湊近,靠在顧梓聿的耳朵旁,呼吸的氣流噴在顧梓聿被凍的冰冷的耳廓上,低聲說:“其實我看好的是你,說真的,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林亦凡回來的時候,捧着兩個滿滿的托盤,眼神落在他們身上閃了閃,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輕輕把托盤放在桌上,對田元元說:“點了你愛喝的卡布奇諾。”
田元元看到咖啡是用紙杯裝的,皺了皺眉:“我不是說了我隻喝冰的嗎?”
“天氣這麼冷,喝冰的容易…感冒,套餐裡已經有去冰的可樂了,咖啡你就喝熱的吧。”
林亦凡生硬地換了另一個詞,顧梓聿聽得出來,他原本要說的肯定不是“感冒”這個詞。他随意一掃餐盤,發現林亦凡給田元元點的套餐是餐闆上最貴的那個,是他那份套餐的三倍價格,以紐城洋基隊當家棒球明星名字命名的那款,包裝紙上就印着他的頭像和簽名,配的可樂杯也是特殊造型的。
他原來還想着,這種快餐餐車也敢賣這麼貴的套餐,哪個傻子會去買來吃啊?原來,這樣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啊。
田元元顯然也發現了這款套餐的特别之處,她興奮地拿出手機拍照留念,三兩下就加了個濾鏡發到社交軟件上。林亦凡一直帶着笑,看着她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他倆之間的氣氛特别熟稔,顧梓聿突然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情,自己實在太礙眼了。
“學長學姐,我吃好了,我先進去啦。”他站起來,語氣很自然。
“你去哪兒?我們剛才陪你吃飯,現在你得陪我們啊。”田元元發揮了她刁蠻的本性,拉着顧梓聿褲子一拽,“講點義氣啊,不能讓我們兩個人就在這寒風中顫抖吧?”
顧梓聿實在是不懂這種邏輯:兩個人挨凍不行,非要三個人一起挨?這種心态究竟是什麼心态?但學姐都發話了,還能怎麼樣呢?他磨不開面子,隻好原地坐下。先是想着回複短信的措辭,可是處在這種又詭異又和諧的氣氛當中,他的腦子更轉不動了。加上這風吹的是真冷啊!
顧梓聿再次起身:“我不回去,我就去那邊拍幾張照片,馬上回來。”
林亦凡正跟田元元講什麼事,她的注意力明顯又被轉移了,像女王一樣,無可無不可地揮揮手表示同意。顧梓聿得了準許,趕快走到一旁,他的大衣在風中被吹起衣腳,旁邊咖啡廳裡的醇厚香氣就纏着往他身上鑽。
就在這時,兩個亞裔面孔的女孩走上前,她們倆個子都不高,差不多到顧梓聿肩膀位置,五官柔和,其中一個更漂亮點的朝他禮貌地笑了笑:“Excuse me,do you speak English?”
顧梓聿看着她們的臉,心想着應該同是華納人吧,于是就直接用華納語回答:“我可以說華納語,你們有什麼事嗎?”
兩個女孩互看一眼,都楞了一下。顧梓聿沒在意,想着可能她們也沒想着這麼巧能遇見同胞吧。那個漂亮女生就笑着說:“您好,您能幫我們在這裡拍張照嗎?”
她指着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正門口:“我們想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麻煩您幫我們拍照,請把整個門都拍進去,謝謝。”
“好的,沒問題。”顧梓聿接過她們手裡的相機,看着兩個女孩一邊笑着一邊跑過去。她們坐在台階上,戴起蕾絲發帶,掏出沙拉盒放在膝上,擺出一副野餐的模樣,另一個女生還真的咬了一口手裡的三明治。顧梓聿覺得她們拍的照好像有點特定的含義,卻也摸不着頭腦,但他也沒多問,把相機還給對方之後,估摸着田元元他們倆也該吃完了,就晃晃悠悠地走回去。
田園園果然吃完了:“你剛才幹嘛去了?”
“剛才幫兩個遊客拍照,她們就坐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門口的台階上…”
顧梓聿話音未落,田元元立刻大叫一聲,語氣興奮:“我知道她們在幹嘛!她們在模仿一部美劇裡面的女主角!那部劇裡,女主角和她的小跟班們就經常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門口的台階上吃午餐,能夠加入這個午餐會就說明被女主角那個上流社會小團體接受了!”
她根本沒管顧梓聿有沒有在聽,拉着顧梓聿的胳膊就要走,猶自興奮地絮絮叨叨:“…這裡發生的可不止午餐,還有無數的撕逼情節!哇,我當年最愛的一部劇啊!趕緊的,你們倆得陪我也去照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