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近來總有些心神不甯,總覺有大事發生。
盡管心裡裝着事,可還是拿起妝奁上的香膏在柳鸢兒皮膚上輕輕抹開,動作小心輕柔,不落下一絲一寸。
若是柳芳菲能此番場景,才會曉得,平日裡趙瓊華對她的那點兒迂于表面的“關切”,在柳鸢兒面前,當真算不得什麼。
黔州城地勢高,冬日綿長陰冷,雪亦是紛紛不絕。
甫一天亮,柳芳菲照例前往觀瀾苑練習起身、走路。
也不怪她從清歡苑跑到這兒,隻因觀瀾苑地處柳府最北邊,平日裡無人踏足,隐蔽、安靜。
今日她特意沒讓荟如作陪,而是自己滾着素輿,腿上搭着拄拐前來。
不為别的,畢竟有的路,是需要自己一個人完成的。
上一世,她聽信媚言,以為腿沒了,還有張微生可以依靠,最後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這一生,她可以信任何人,卻不會再依賴了。
隻是素輿帶着她滾到觀瀾苑,她便堪堪停了手上動作。
幹淨整潔的台階絲毫沒有下過雪的痕迹,難不成昨日的雪就下在了她清歡苑不成,還是說荟如提前來打掃過了?
放下心中疑慮,将皮毛大氅帶子一松,寒風立馬在身上肆掠起來。
鑽心、刺骨。
但,無畏。
比起被狗吃腸咬肺,這點兒風,不過爾爾。
将拐握于手中,腳離開素輿輕輕踏在地上,微微使力,一股刺痛從腳底竄向膝蓋直沖大腿間。
沒了荟如,即便地面幹淨無雪,想要起身也是極為困難的。
次次嘗試,次次失敗。
“呼——呼——”
短短幾瞬,豆大的汗滴浮于額間,任狂風如何掃蕩,她也不覺冰冷浸體了。
她緊咬着唇,眼裡噙着霧氣,捏着拐的手因用力泛起冷白。
光是起身就已經消耗大半力氣,嘴唇張張合合輕喘着。
屋内的男人便是被這聲聲喘息叫得放下了筆,紙上的《清靜經》已抄了大半,卻不知為何,最後一筆被墨水浸濕,暈染開來。
烏黑濃稠的墨像極了夢裡女人那搭在肩頭的長發。
如瀑、如稠。
斜眼朝着窗外瞥去,果不其然,那小瘸子又來了。
司徒一站在一旁,心裡卻悶聲打鼓。
昨日本身是想着将此事禀了柳家老爺,卻因為掃雪忘了此事。如今雪掃幹淨了又有何用,素輿滾在苑裡的聲音更大了。
皇爺抄《清靜經》就是想要尋個心靜,如今又被打斷,還不知曉會想出什麼方兒來“折磨”自己。
待會兒,定要去找柳家老爺好好說道。
他暗自下了決心。
坐在軟榻上的男人并不知曉司徒一是如何想的。
隻是饒有興緻地看着窗外女人極小的步伐,聊勝于無。
每一次擡腿,都能費掉她諸多勇氣與力氣。最終雙腿都邁出時,她便唇角一勾。
雪落無聲。
男人盯着窗外的眼睛似是深不見底的潭水,銳利迷離,不露悲喜。若不是置于袖中的雙手不自覺攥緊,所有人都會覺得他不過是在看風景而已。
司徒一不懂皇爺心中九曲回腸,似是想起什麼驚呼道:“皇爺,屬下想起,小二還在外頭。”
小二——
皇爺愛寵,白狗熊,全名司徒二。
性随其主,陰晴不定。
聽言男人眉間一擰,還未動作,便聽得屋外傳來一聲尖叫。
“啊——”
柳芳菲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叫喊出來,吓得慘白了臉。跌坐在地上,背部撞到楠木素輿疼得不行。
可比起身體上的疼痛,此時内心油然而生的恐懼更甚。從未見過這麼大的一條“狗”,伸出粉嫩的舌頭對着自己直哈氣。
相較于前世那條餓了十多天的惡狗,它眼神中的兇狠與掠奪更為肆掠。
然,那“狗”不過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幾眼,竟“嗚哦”一聲,雙腿一曲,就地睡覺了。
柳芳菲捂着唇失聲痛哭。
再次感受上一世瀕死的絕望,劫後餘生後渾身觳觫不停。
哭得有些久了,直至寒風再次鑽入骨髓泛起冷意,她才驚覺應該起身離開。
轉身将皮毛大氅輕輕覆于“大白狗”身上,執起拐杖欲重新起身。許是方才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消耗,渾身使不了半點勁兒。
最後冷得心神交瘁,徑直倒在了“大白狗”身上。
疲憊擡眼,一雙紋着複雜紋樣的絲綢緞靴出現在了身側。
男人将她順勢抱起,斂眉不悅。
太輕。
跟夢中一樣,坐在身上擺動搖晃也毫無分量。
想來不過是夢中情緣,竟使得他腳比腦快,立刻奔了出來。
這小瘸子,不,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