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快馬加鞭送至鄯州。”
司徒一端着茶水進屋,他将手中密信遞了過去,“五日内我要看到新的薔薇水。”
歡歡對那幾瓶薔薇水的喜愛,他看在眼裡。
當初隻一聞,澄澈的眼睛瞬間發亮。這幾日去清歡苑,也總是見着她把玩琉璃小瓶的謹慎模樣。
隻是那支薔薇玉簪……得來的頗為費勁,再找恐怕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了。
想到這兒,狠狠地記了柳鸢兒一筆。若不是要留給歡歡消遣,這樣的人,給小二吃,他都嫌髒。
“歡歡,既是你喜歡的,我便是傾盡天下所有也要為你尋到。”
他自顧自地喃喃。
司徒一拿着信的手微微一頓:呸,分明是傾盡屬下的老命為柳姑娘尋到的。
送走所有人後,清歡苑恢複了往日寂靜。
柳芳菲跪坐在紋花軟榻上,看着盯着茶案上的碎片與幾截玉簪垂淚。指腹拂過玉簪一遍又一遍。
方才因身子劇烈起伏,鬓邊步搖搖晃将發絲扯得生疼,眼淚挂在腮邊也無心打理。許是傷心,又許是隐忍,身子竟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手掌覆上茶案,将琉璃碎片一把握于掌心,任憑尖銳的棱角刺入肌膚:“不屬于自己的,終是得不到。”
“小姐——”
荟如在一側看得自責,慌忙伸手想要将碎片奪去,卻被猛然一推,生生瞧着自家小姐白皙的臉上勾起自嘲的笑。
熱淚盡無,隻剩隐忍壓抑到極緻的啜泣嗚咽,伴着掌心傳來的血腥與疼痛。
一聲、一聲。
竟比火盆燃燒的炭火更蝕骨灼心。
琉璃碎盡香随去,玉簪空斷緣盡滅。
唯留窒息。
直至午後,她似是認命将掌心攤開,讓荟如替她擦藥。冷冷瞧着,深深淺淺的傷口極密,血珠子凝結成血絲布滿修長柔嫩的手掌。
除了難看些,并不覺疼痛。說實在的,曆經了上一世的撕心裂肺,如今很難有真切的痛感了。
荟如用紗布将她手掌纏繞:“都怪奴婢,好端端的不在屋裡守着去外頭作甚,白白讓二小姐鑽了空子。”
“不怪你,她要作惡,你攔不住。”
她搖頭安慰,“總歸,日後她多謹慎些便是。”
“小姐,坊間有巧匠,不如讓奴婢将這玉簪帶去給師傅瞧瞧,興許能修複也說不準。”
聽言,柳芳菲擡眉來了精神,方才還氣若遊絲神情恹恹的模樣驟然恢複了神采:“你帶我去。”
荟如愕然。
多久未曾聽到小姐主動說要出柳府了,即便是當初與張公子相見,也是對方寫了數封情書相邀才應允。
于是,柳芳菲披着狐裘離了柳府。
趙瓊華神志不清,柳鸢兒在祠堂罰跪,出門倒是無需防着誰。
荟如叫了兩個小厮随同,一人撐傘一人推素輿,就這麼冒着風雪去了集市。
好在工坊不難找,除卻紛飛的大雪直往領口竄,一切都還順利。
當工匠将修複好的玉簪遞到她手上時,荟如将自家小姐臉上的欣喜看得真切。
積雪難行,抵達清歡苑時候天快黑透。
荟如摸着濕潤的氅子蹙眉:“奴婢給您拿件幹淨的氅子來……”
剩下的話在瞧着屋内場景後生生哽在喉間,不上不下。
“怎麼……”
柳芳菲推着素輿往前一步,也愣了神。
“見了情郎,回來了?”
男人将手中碎紙一揚,紙屑紛飛,落在火盆裡、燭台上,燒得越來越旺。
還有些,順着風飄得屋内滿地都是。
一片狼藉。
屋外雪更大了。
柳芳菲抿唇将身子趔了半寸,飛揚的紙屑帶起一陣風,比方才在工匠坊等着拿玉簪時還要涼。
她伸手接住,幾行字躍然眼前。
——歡歡親啟。
——行思卿坐思卿。
——日日念歡何時見。
字迹蒼勁有力,不似女子筆鋒。
字,她認得。
紙屑,她也認得。
這些年來張微生隔三差五便讓柳鸢兒寫信給自己,訴情長念思苦。想來左右不過是摘抄編纂幾句情話罷了,也不是多費神費力的事兒。
可,自己當初真就被這些輕而易舉的感動弄得五迷三道。
兩滴淚落在紙屑上。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司徒妄心裡泛起酸意竄至腦門兒,深邃的眸子濃稠如墨,看向雙肩微聳的女人勾起嘲諷,所以,這些情書被撕毀,她便哭了?
“好一個‘歡愉在今夕,嬿婉及良時’,你見他了是嗎?”
陰沉的話伴随着穿堂的風,将柳芳菲兩面夾擊,揚起雙肩秀發。
雪落在脖頸之處化為涼水,順着身線往下流,極冷。
炭火燃燒火苗竄高,在男人眼底跳躍旋轉,化為幽幽哀怨。
望着這滿室狼藉,柳芳菲絲毫不懷疑,以這男人的性格,他會用滿腔的怒火将她燃燒殆盡也說不準。
“歡歡,說話。”
司徒妄邁步至素輿前站定,居高臨下俯睨于她,再次問道,“所以,你見他了嗎?”
見了。
柳芳菲沉默,約莫三四封信邀約後,在柳鸢兒的撺掇下見了面。
那封信便是在見面後第二日收到的,看了一眼,便收回匣盒中了。
“我知道了。”
司徒妄冷笑出聲,不帶絲毫生氣。
雖未聽見她有任何回應,可心裡答案明了。
于他,怕着懼着躲。
于旁人,想着念着見。
“既然知道,那公子便回了吧。”柳芳菲将素輿推至一側,并不看他。
碎紙屑在掌中被揉成一團,結痂的傷口也因用力被崩開,下一瞬,腥紅的血滴将那片片碎紙浸染。
紅得刺目。
“公子,您誤會了,小姐……”
“荟如,閉嘴。”
柳芳菲打斷荟如解釋,“送客。”
“所以,你現在連解釋都不肯給我?”
許是氣急,連呼吸都帶了幾分沉意。他将一地情書踩在腳底,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唇稍勾起森冷的笑,“歡歡,我要你解釋。”
隻要你解釋一句,哪怕是假的,我都信。
我會立刻跪下身來,把你攬在懷裡,抱你到軟榻上喂你吃甜豆。
柳芳菲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