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晗哼聲:“玉清宮供奉天地人皇,國運,卻不主管我這無根浮萍的姻緣。”
“雖說姻緣天注定,但倘若無根浮萍皆能團結一心,便不算随波逐流。”
梁晗側目打量她:“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姜煐走近她,“但你和這位郎君相見,我定會替你保密。”
梁晗瞥見她桃木珠:“裴……你是盛京裴家之女?建甯侯可沒有女兒。”
“我從隴中來,到盛京不過幾日。我那傻弟弟常常念叨着這朝儀帝姬的美名,昨日聽聞郡主大駕,方愁不能面見帝姬呢。”
“哼。裴頤之?你弟弟倒是好眼光。”梁晗聲如寒雪:“我多有不便,請娘子自處。玄盛,走。”
玄盛想必就是那名書生。他含笑緻歉,推着明安郡主離去,
姜煐望着她遠去的身影。
梁晗之父因救駕有功,被先帝親封樂安侯。樂安侯樂善好施,為人正義,可惜于一次山賊入侵中失去性命,梁晗未死,但失去了雙腿。
爹爹在樂安侯逝去後,追封其為樂安公,封梁晗為明安郡主。
隻是同建甯侯一樣,沒落世家并不能因此殊榮得以翻身,走投無路的梁晗最終仍是雍親王的玩物。
于她記憶中,梁晗從未到玉清宮尋過她。莫非從她在玉清宮認識裴頤之起,一切便有了變動?
姜煐望着高聳的圍牆,看向天上飛雁。此生非彼生,縱是黃粱一夢,她也會救她。
她熟悉完玉清宮地形,打道回府,腦中盤算着現在的線索,總有不詳之感。
午後又落了一陣雨,她在裴頤之屋裡看書,心跳得極快。
哺時将過,外頭烏泱泱擠了人,忙不停的腳步聲朝屋子湧來,比雨聲還逼得緊。姜煐隔着窗一探,為首的是青玄天師,身旁跟着着急忙慌的是青硯。
這是什麼大事,怎的年事已高,閉關修行的青玄天師也跟着出面了?
眼見他們要推開門,姜煐倒吸一口冷氣,連忙往屏風後躲。她戴上幕籬,推開後頭的窗,翻身躲在後頭。與此同時,前門被推開,青玄天師手握拂塵扇,掃視一圈,沉聲問:“你們當真看清楚了?”
“千真萬确!我們看見一個戴着幕籬的青衣女子三番四次來師兄屋子!”
青玄天師看向青硯:“青硯,你可知?”
“弟子……弟子不知。師兄恪守道規,絕不可能在玉清宮養女子,我、我從來沒聽說過!”
青玄天師走進來,站在窗前。琴案上躺在一冊已翻開的書卷,上面留有新鮮字迹。他問:“頤之何在?”
青硯躬身:“在朝儀帝姬房中。師兄他……他是被帝姬叫去的,絕對未行不苟之事!”
青玄天師肅聲道:“皇家名聲怎容玷污。來報者自去三清殿後領罰。”
姜煐見幾個小道士垂頭喪氣地走出屋内,雙眸一眯,壓住内心怒氣。她躲在廊下,等旁人離去。
誰想一回身,便見青玄天師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一旁!
她并未不成樣子落荒而逃,而是微微颔首,準備從他身旁不動聲色地走過。青玄天師手中的拂塵扇點點她手中紅繩,慈眉善目道:“女施主迷路了?”
姜煐笑道:“未曾。”
“施主且随我來,片刻後,頤之便到。”
他悠悠往前走,姜煐遲疑半晌,跟上去,随他從正門走入屋内。小道士們散得一幹二淨,大抵沒有人看見他們走進來。
姜煐坐在琴案前,合上那本翻開的書冊。
青玄天師問道:“殿下近來可好?”
姜煐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她幕籬未摘……
“日前頤之來上早課已托付殿下行蹤,再三請求為師相助。”
姜煐抿唇。裴頤之這是料準了她的性子?
“天師真的相信?”
“曆朝曆代借由天機鏡的傳聞,那孩子抱鏡出世,曾為其母親帶來不少煩憂,因而送進玉清宮修行,算是供奉國運。”青玄天師拂扇歎息:“他雖是普通人,可能窺得天機,已是不普通。行蔔卦之術,未曾錯過。性善好施,何必說謊。”
姜煐沉吟:“天子授命于天,天機鏡顯世,昭示王朝國運将變。明君将現之時,天機鏡便會消失于世。天師若相信在這裡的是姜煐,便該知曉弟子在的來日,天機鏡并非消失。”
“順天道,行天命。”青玄天師道,“午前我算了一卦,得知我天命将盡。再算你的,卻呈迷蒙之象。天命未定。”
她心中微動:“那裴頤之?”
青玄天師深深一歎:“他呀……”
電閃石火間,裴頤之推門而入。窗外風雨随雷聲湧入,他肩頭濕了一片,手中油紙傘靜靜在廊前滾着水珠。
青硯在他身後,看見裡頭當真有位女子,慌忙側立。
裴頤之眸中沉靜,姜煐卻覺他眼中似有深海,暗藏波湧。
他掠過她,擡手躬身,白皙的手背上留着三道清晰的紅痕。
“師傅。”
“不必跪了。”青玄天師背過身。裴頤之屈膝的動作于空中一頓,脊背挺直,微微垂首。
大雨淋潦滂沱,屋内無人言語卻風不靜,雨不絕。
青玄天師無奈歎息,站于屋前。
“頤之。勿忘今日聽之聞之算之。”他遙望蔽日陰雲,負手道,“天地悠悠,但盡人事或可順道而為。切記。”
裴頤之目送青玄天師離去,來通風報信的青硯往裡頭最後一瞧,跟着離開了。
姜煐始終坐在原處,她與裴頤之同時開口,隻出了一聲,又同時合上唇。
姜煐無意問些他為何要将此事告知青玄天師之類的廢話,她站起來,尋了個由頭,将他的手握在兩手中,輕輕道:“提前離開,被罰了?”
裴頤之抽開手:“不妨事,與你無關。”
“如何不妨事,如何無關?”她掀開幕籬一角,露出皎白臉龐,眸中含笑,步步深入,“是你非姜煐所傷,還是你非為姜煐而來,還是說你今日聽之聞之算之中……都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