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頤之與她擦身而過。他皮膚白,手背沾着雨,三道紅痕愈發鮮豔,和上次被扇巴掌一樣,他恍若無感,惦記着那兩盆悠然蘭草,抱進來,關上門。
姜煐扯住他的袖:“不疼,不回,不看?”
他的袖子同樣是濕的,到現在,左肩大片都濕的能看見胸膛的線條。他含着笑:“确實不妥,還請殿下回避。”
他來得巧,偏生做出一副超脫君子的模樣,姜煐恨不得能八百裡加急扒下他那名為規矩的外衣。
他就是太講規矩,所以才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水裡推。不像她,沒規矩,從小到大都沒規矩。
裴頤之走進屏風後,見姜煐仍面對他,少不了歎息:“殿下……”
姜煐取下幕籬,迤迤然走近,膚白發黑,婉麗動人。她明知故問:“怎麼了?”
“殿下,在下要更衣。”
嗯……姜煐仔仔細細打量着他的身姿,回想起婚後從未仔細瞧過裴頤之,生出一種遺憾感。
她問:“裴頤之,你為什麼十五歲就長這麼高了?”
裴頤之站在屏風後,不言不語。
姜煐斷定他面皮薄,更無顧忌:“往日什麼沒見過,倒跟我客套。”
裴頤之笑了一下,慢騰騰地解開腰帶,姜煐隔着屏風朦胧胧看見輕飄飄的帶子墜下去,屏風外露出一條濕答答的小尾巴。
她忽然覺得風大,轉身把支摘窗關上,外頭漏進來的雨珠冰冰涼涼,叫她知曉自己臉頰微燙。
布料的聲響如猶在耳,她背着身,手心起了點潮濕的水汽,不知是雨還是汗。
“裴頤之,出來上點藥。”
“不需要。”
“你不怕疼?”
裴頤之頓了頓,笑道:“多謝殿下關心,我不疼。”
姜煐轉身望他,他已經換好了外袍。
恍如無事發生一般,他坐下聽雨,看見姜煐方才看過的書,說她若是喜歡,他便把年前抄寫的經書拿出來供她解悶。
姜煐立于案前,伸出柔荑,手臂上的紅繩滑下來,圈在皓腕處。
裴頤之凝睇着她的手。她三指微動,漾出弧度:“手伸出來。”
他擡頭,俊朗面容清隽如月,雙唇微啟,話到了嘴邊瞬間又吞了回去。
手背上輕巧如蝶翼飛過的觸覺恍如幻夢,他眼中情緒激起圈圈漣漪,複而歸于詭異的平靜。
放下手時,紅痕處又多了一道紅色,如赤蝶落于指骨。
姜煐唇邊口脂滑亂了些,嘗到靡膩的脂粉氣,淺笑吟吟,意有所指道:“我還以為裴郎這不知那不知全然不知,原來除了疼,都能知道些?”
裴頤之的目光從她身上翩然劃過,望向未開啟的窗。
日光穿過層層雲霭,留下束束微光。他站起身打開了門,窗外驟雨初歇,天才還晴。
他嗓音微啞,仍是含笑:“雨過天晴雲破處,這般顔色做将來①。殿下,是好兆頭。”
“你呢。”姜煐問,“你在不在好兆頭中。”
“殿下不必憂心來日。”
“我在問裴頤之,你。”
“裴頤之呵……”他歎氣,戲谑道,“是啊,他應當再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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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煐去青玄天師處仔細詢問過能否附身于小朝儀身上,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她請求天師為小狸奴做了一場法事,将它送回了玉清宮後山上。算是了了這段緣分。
回來時,雲銷雨霁,潮濕的水汽打濕了她柔軟的裙擺,如同喝飽的海棠。她看見梁晗坐在廊下,想到是裴頤之在殿中抄經書,所以梁晗特地出來等候。
隻是,她身旁的男子卻不是玄盛。
他一身緊袖黑衣,遠處看袖間腰身衣擺浮金驟現,腰上沒有佩劍,但蹀躞帶上分明有放置短劍的皮革袋。
他在海棠樹陰暗處與梁晗說話,姜煐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她走至月亮門後,透過蝠紋窗仔細打量,男子長指狠厲地掐住梁晗的臉,俯下身,眼尾眉梢都湧着不可抗拒的怒氣,咬着牙叫梁晗的小字。
“梁涴清,選錯人了,那個草包帝姬能如何幫你?”
姜煐心裡一窒,有種熟悉的殺意在心中彌漫。她小心側身,見男子大拇指上套着一枚玉扳指,有絲驚訝。
梁晗面色蒼白,眼尾發紅,顯然哭過。她胡亂伸手,想要推開身前的男人,可男人紋絲不動。
他一手将她攬腰抱起,一手沒入她的發中,反而将她的口脂吻散,将她帶到樹幹上坐下。
梁晗雙腿無力,隻能倚靠他,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襟,帶着哭腔道:“姜烨你混蛋!”
他絲毫不顧旁人目光,吃吻軟膩舌肉,直到梁晗發髻微散,口脂不見,适才急喘着笑了笑,用鼻尖蹭她的面龐,啞聲道:“聽聞你這幾日和玄盛親密得緊。”
梁晗臉龐浮上病态的赧紅,狠狠道:“你派來的人,随你說便是。”
“涴清,涴清。”姜烨着迷地嗅着她發間香氣,不斷啄吻她的肌膚,把她的雙腕牢牢反扣在背後。梁晗吃痛,冷着臉問:“我的婢女在哪裡,将她放出來。”
姜烨悶聲笑着:“不放,你要随我回隴中,她會說出去的。”
“姜烨——你這個瘋子,你不能殺她!”
“你乖乖聽話,我不殺她,乖乖的,我讓你帶她一起去,”姜烨哄着她,舌尖卷走她的淚,“你知道怎麼做的,涴清。”
姜煐看見梁晗臉色煞白,随後定定如木偶般,閉着眼吻上他的唇。
海棠花落,一時荒唐。
姜煐扭過頭要走,玄盛出現在她身前,用劍抵住了她的脖子。
好厲害的功夫,她竟然半點沒感覺到。
姜煐穩固心神,當即揚唇道:“怎麼,雍親王世子想要殺了本宮不成?”
玄盛的劍挑開她的幕籬,眸心微縮,忽而跪地。
“此事你不說,本宮不說,本宮就當過去了,絕不吐露半個字。”姜煐冷道,“否則,你們都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玄盛躬身行禮:“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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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姜煐的心還在猛跳。
她并非害怕,而是從心中隐隐生出一種毀滅的欲望。她感到狂躁不安,冥冥之中一切曆史軌迹正如脫缰野馬。
姜烨。
她竟然從未想到他。沒想到他逼迫梁晗私相授受,和他回雍親王封地,他們父子倆簡直欺人太甚!
姜煐繞回海棠樹下,姜烨和梁晗已不在原處。她回到裴頤之屋内,坐下聽裴頤之撫琴,泠泠流水聲未撫平她心中狂怒,更加顯露無疑。
裴頤之手背上最重的那道紅痕微微發紫,被貼上了小塊膏藥,姜煐問:“誰貼的。”
“你。”
是小朝儀。
不愧是她,就算是利用裴頤之,也絕不能避免覺得他好看這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