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十幾裡開外的客棧裡來了兩名天仙似的人物。馬臉吊梢眉的夥計給開了一間天字号,拿着牌子回來,卻聽見二人争吵要幾間房。
夥計眼睛一轉,忙道:“郎君,娘子,這兩間房也是極好的嘛!”兩間天字号,狠狠撈上一筆,可抵半載咯。
頭戴幕籬的女子火氣好大,隔着幕籬都能感受到狠厲冷硬:“你閉嘴。”夥計硬生生接住這怒氣,看見她腰上别着環首刀,背後寒毛豎起,面上還和善打哈哈:“這位客官,有話好說。”
清貴男子和她不同,溫潤如玉,有如翩翩君子,令人如沐春風:“勞煩再開一間房。”
“不許。”姜煐擰眉,“你是我的夫君,自然該同我住在一起。”
裴頤之淡道:“在下記得您說過,出門在外該稱呼您一句長姐。”
姜煐眯眼,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半笑不笑的:“好啊,我的好弟弟,你果然是有些癖好。”
裴頤之面色不佳,馬臉吊梢眉夥計的臉色更是精彩紛呈。
夥計蒼蠅搓手般:“那二位是……”
姜煐泛起奇異微笑:“兩間房。”
玉清觀的好馬正在馬廄中暢快飽腹,姜煐跟着裴頤之進了他的房間,解下環首刀,坐于椅上。
眼下已經是後半夜,姜煐趕路至此時,覺得很是疲乏。她見裴頤之開窗通氣,夜風吹動燭火,啟唇道:“你後悔了?”
裴頤之:“非也。在下算的卦,從不出錯。”
梁晗失蹤之時,姜煐被情緒沖暈了頭腦,待到冷靜下來時,責令小道士們在整個宮觀搜尋一遍,确認梁晗失蹤事實,才道青玄天師處報備。
她說她要離開,青玄天師仍舊盤坐,她說要帶裴頤之離開,青玄天師适才有了反應,裴頤之也轉過頭看着她。
“若離開裴頤之,我不知自己能維持幾時。”
青玄天師歎氣:“頤之,還記得為師所言嗎?”
裴頤之垂下眼眸:“徒兒不敢忘。”
“我曾勸你母親,欲求一世無憂,當遠離盛京。她依舊将你送到這宮觀中。那時你年幼無主,初感于天,盛名傳遍盛京,陛下很快留意到裴家,許你以建甯侯嫡子的身份在此修行。”
裴頤之拱手:“家母所求,頤之亦懂。”
青玄天師拿到蔔卦器具,擲于案上。
“明安郡主失蹤一事,與你無幹。是走是留,全憑你心所願,一卦言之。”
姜煐看不懂卦象。
明白卦象的兩個人全程未置一言,待裴頤之收起蔔卦器具,姜煐還以為裴頤之算出不去的結果,誰知他轉過身,對姜煐低聲說道:“子時需動。”
青玄天師又歎氣。
既是去,青玄天師何必連連歎氣?
姜煐揚笑道:“天師何苦歎息?莫說當今陛下,便是十年之後,盛京依舊離不開裴頤之,本宮亦離不開裴頤之,他乃大景良臣,此乃命中注定。”
青玄天師搖頭:“正是因此歎息啊。”
姜煐面色不善,青玄天師站起來,從刀架上拿下一把稱手的環首刀,交付給她。
“我老了,天命将歸。頤之有鏡,那麼此刀贈予殿下,願環首相顧,方得始終。”
回想起青玄天師為她遞刀的情景,姜煐把玩桌上環首刀,問道:“裴頤之,我都有些好奇了。你既信你的卦象,你心裡便這般想麼?”
裴頤之說:“在下如何想,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姜煐掐着手指,說,“我現在知道青玄天師是如何想的,我是如何想的,我都能猜到你母親是如何想的,可我偏偏猜不中你是怎麼想的。”
“我母親……殿下能猜中?”
“建甯侯府沒落,自然是拿你當敲門磚。”姜煐道。這點小心思隻能說是常見,普通,平庸。
裴頤之笑了笑,不言對錯。
“至于你嘛,打不還手,罵不會說,對我總是百依百順,連疼都沒感覺。我現在懷疑……”姜煐忽而停下。
裴頤之問:“懷疑什麼?”
“懷疑你未嘗吐露過真心,從未喜歡過我。”姜煐面色古怪,“……不對,肯定喜歡過。是現在還不喜歡而已。”
姜煐看出裴頤之本不想接話,可她目光直白,以裴頤之的修養,不得不雲淡風輕地回複她:“是嗎。”
“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姜煐懶洋洋地托着臉,眉眼舒展,望他燭光下半明半暗的清隽面龐,“雖則你如今愛笑,實則未曾笑在眼底。我習慣你看我時眼睛亮晶晶的模樣,很容易分别。”
裴頤之垂頭,避開她的目光,笑道:“殿下,該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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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煐賴在房中纏着他,說手腳酸軟,實在使不上勁,要他幫她。裴頤之沒辦法,催着夥計拾掇好一切,拉着姜煐去面盆架上洗漱。
姜煐要他幫她卸钗環,他竟也肯照做,隻是再親密的卻是不肯了。
姜煐将環首刀放在枕上,舒舒服服躺進被褥中睡了,裴頤之探她紅繩,赤金桃木微微發燙,她亦是發着燙,料想是情緒大起大落,人偶身不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