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雷萬絲,霁光浮瓦。
俞沅之推開窗子,又仔仔細細摸了一遍娘的“信”,平安結被她放在妝奁最上層,時刻都能瞧得見。
咚咚咚。
如意的聲音在外響起:“二姑娘在嗎?”
她忙合上妝奁,并用棉帕覆在其上,起身開門。
如意歪頭,笑眯眯抱着盆蘆荟跳進了屋:“二姑娘,這是我們姑娘送您的!”
“蘆荟?”俞沅之目瞪口呆。
“我們姑娘說,西院屋子長久無人居,遇雨易生潮氣,蘆荟不拘可以養活。”
羅羨仙竟會送自己東西……
她睫毛微顫,低下頭:“你們姑娘的心意我心領了。”
“心領可不成!”如意似乎預料到她要說些什麼,搶先打斷道,“二姑娘是不是覺得蘆荟不好看,或是不金貴,所以嫌棄它?”
俞沅之輕聲道:“沒有……”
“沒有不就得了,二姑娘可别小瞧它,我們姑娘最喜歡的就是蘆荟,用心養還會開花,好看極了,并不輸月季牡丹,最主要是它有那些花草沒有的本領,瞧着或許不起眼,但自愈能力極強,還能照拂身邊人,我們姑娘有次被熱水燙傷,就是敷蘆荟消腫祛紅的,一點疤都沒留!”如意小臉圓圓,眉眼彎彎甚是喜慶,對山野來的二小姐也不曾有過半分嫌棄。
俞沅之緩緩伸手,碰了下葉片,邊緣有刺狀小齒,略刺。
“謝謝你們姑娘。”她平靜道。
如意驕傲點頭,将蘆荟放在桌上,蹦蹦跳跳離開。
翌日。
天剛擦亮,劉婆子就拱進西屋送來套新衣裙,态度也較先前有好轉。
俞沅之被允許一道前往宮内,參加皇後娘娘的春日賞花宴。
羅女君病體未愈,原本僅有羅羨仙一人可往,但不知怎得,信帖送到正堂時,羅羨仙向羅國公提議,稱她入襄京多日,人人都曉得羅府來了位二姑娘,理應向皇後娘娘請安。
羅國公思量半晌點了頭。
換好衣衫,梳洗齊整,未時二刻她與羅羨仙同乘一駕馬車趕赴皇城。
兩人在車内靜默無言。
這位皇後娘娘,俞沅之是見過的,精明強幹,雷厲風行,當今陛下曾因年少被惑,結交黨羽見罪于先帝,慘遭幽禁長達六年,是這位王妃不離不棄,默默相伴,兩人互相支撐挺過艱辛歲月。
當先帝駕崩,陛下胞弟二王爺帶着聖旨親自開府門,迎長兄進宮時,夫妻倆泣不成聲,承諾永生相守。
正因有帝王作盾,皇後娘娘在後宮說一不二,但唯有一人,讓她十分忌憚。
那就是先帝正宮,當朝太後。
論家族,太後出自名門霍氏,先祖為開國大将,其父四朝元老,兄長官居丞相,霍家曆代為國獻棟梁之材數不勝數,即便太後僅育有一位早夭公主,地位也穩如泰山。
而皇後不過是尚書之後,父早亡,留下兩女兩子,她為長女,自幼要強。
論勢力,前朝過半官吏均聽命于太後與丞相,就連新君都難以抗衡,更何況是新君的妻子。
縱使皇後汲汲營營,廣擴人脈手足齊心,最終也未能敵過太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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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
宮門到了。
上輩子,命就折在裡頭,也不知此行能不能瞧見含章殿。
攤上她這個失寵的妃子,含章殿搖身一變皇城禁苑,實在是倒黴。
“二姑娘别擔心,皇後娘娘的賞花宴來人可多了,大家都像小螞蟻一樣,你隻要記得請安,就萬事大吉!”如意湊在俞沅之身邊小聲提醒。
她輕笑點頭,其實并不畏懼此等場合,隻不過再度身臨其境,恍惚如醺。
玉樓金殿,巍巍錦簇雕檐,皇後所居寝宮位于禦花園正東方,經過四次修葺變得富麗堂皇,宮門氣派雄偉,回廊雕梁畫棟,美輪美奂,正殿最中央懸挂着一幅蘇武牧羊圖,鑲滿金邊,據傳是陛下在幽禁期間親手所畫。
每三個月皇後都會在宮内舉辦賞花宴,遍邀勳貴女眷,暢談歡愉,對于她而言,那劍穗其一是披風還禮,其二是投其所好。
小太監曾私下議論,“羅貴妃”四處搜集會打劍穗的侍女,用一錠金子換一枚穗,攢了整櫃,既要想法子接近七皇子,就不能放過任意一個入宮機會,然而未想到,羅羨仙不僅将她帶進宮中,還以蘆荟“複禮”。
兩人由婢女引至一處水榭,向皇後請安,被衆人簇擁的皇後,見羅家女和藹颔首,似乎未留意羅羨仙身後,埋頭問安的俞沅之。
倒是左側有位官員夫人眼神一亮:“這位閨秀是哪家小姐,竟長得如此明豔俊俏,好像不曾見過。”
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皇後緩緩擡眼望去。
粉藍百合裙,垂鬟分肖髻,尚算規矩。
站姿端正,眉眼低垂,合乎禮法。
細瞧身型豐腴有度,膚質瑩潔紅潤,一雙清眸流盼。
“好個美人坯子。”皇後不由得稱許,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多大了?”
“過了年十六。”
“叫什麼名字?”
“回皇後娘娘,俞沅之。”
亭内私語連連,朝中此姓官員甚少,更不必提有女兒的。
皇後笑意減淡:“原是羅國公的外孫女。”
羅國公僅有一位外孫女,乃已逝長女所留,皇後娘娘的兒媳婦,三皇子妃。
如此一來,女子身份呼之欲出。
“恭喜皇後娘娘,又添了個小輩。”
“羅女君好福氣,女兒出落得真是不錯,比起咱們襄京的小姐也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