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霓飄渺,宮牆内蒼翠峥嵘,綠水滿池。
永壽殿負責灑掃的侍女們,三更天就已規矩就位,按照太監總管王公公吩咐修整花枝,清理雜塵,有條不紊。
俞沅之正要陪七皇子前往書房,風華特來告知,殿下習射試練暫且擱置。
問過才曉得,霍将軍昨日有急務,出宮便直接趕赴北營,不知為何受了風寒,整夜高熱,幾位箭場小公子,也因回程路上涼風過凜,身子不适告假,七皇子無大礙,晌午後可在寝殿溫書。
霍琅居然病了……
憶起昨日,他幾乎渾身濕透,那間侍衛小屋,并無可換衣衫,雷雨漸止,俞沅之匆忙離開,霍琅也即刻出宮,頂風馳馬,任由濕衣被風吹幹,可不是要受寒嗎?
風華将書袋遞給她:“這段時日七皇子乖巧上進,想來都是二姑娘的功勞,您細心周到,實屬難得,太後娘娘也甚為欣慰,與淑妃娘娘不住口誇贊姑娘呢。”
俞沅之搖頭:“風華姐姐過譽,我不過做些微末之事,七皇子仁心厚德,能在殿下身邊服侍,不勝榮幸。”
“聽聞二姑娘素擅烹制點心,不知都為七皇子做過什麼?”
她欲言又止,回話時記起霍琅囑咐,思量片刻道:“杏仁糕,梅子餅,椒鹽桃花酥,都是些民間玩意兒,與宮中禦膳比不得。”
“怎都以鹹酸為主?”
“旁的不會做。”
風華了然含笑,随意閑談幾句,告辭離開。
俞沅之俯身将書袋又檢查一遍,随後向七皇子寝殿走去。
路過花園,碰巧遇到十幾位工匠朝南疾行,小太監念叨,是霍将軍昨晚找到修葺箭場的官員,要求将侍衛值班那失修木門替換,否則很難從外推進,先前無人提及,難免被忽視。
俞沅之:“……”
此後幾日下午,七皇子都在殿内習字。
随侍這段時間,俞沅之不止一次被其筆墨震驚,那極其幼稚的大字,比她這村姑還要差上十萬八千裡。
七皇子回頭,滿臉無奈:你可以幫我寫這句話嗎?
她瞄了眼,喃喃道:“知我者,謂我心憂。”
方才少年不留神打翻杯盞,字帖被茶水沾濕,剛好遮糊後半句,詩經她是讀過的,續寫後八個字并不難。
不過……
七皇子雙手合十:我想練好它。
俞沅之本不願暴露自己念過詩經,好像與山野出身不相符,但轉念一想,她曾坦言與村中老先生識字,且進宮後未停止閱誦古書,略知一二也說得過去。
于是點點頭,走到七皇子身邊,接過遞來的毛筆,在另一張宣紙上寫下: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少年眼神一亮,半張嘴巴比劃道:你的字好看!
她抿唇輕笑,也可能是七皇子的字,太難看。
“淑妃娘娘萬福!”
門口傳來小太監請安的聲音,俞沅之連忙将筆放在架上,走到書案旁垂首相迎。
一位三十五六歲,氣度溫婉的宮裝妃子邁過門檻入殿,七皇子見之低頭,拱手作揖。
“參見淑妃娘娘。”她福禮道。
俞沅之記得這位女子,是越國公長女,霍琅的姐姐。
陛下登基半月,太後就下旨将兩位侄女同冊為妃,相較丞相那早已過世的女兒德妃,越國公之女淑妃并不受寵,多年無嗣。
但其為人寬和,侍奉太後勤謹,照顧皇子周全,頗得皇上敬重。
“俞姑娘不必多禮,請起。”聲音甚是輕柔。
前世,她從未見過淑妃,屈指可數能參與的宮宴,淑妃都稱病告假,僅有耳聞。
女子走到七皇子面前,目光關切,慈愛地撫過少年肩膀,而後眼神掃向書案,最終停留在一張宣紙上。
“好字。”淑妃拿起細細打量。
俞沅之抿唇,手指緊張地攥起。
“這是俞姑娘所寫?”
她略顯羞愧,垂眸道:“從前與山中老先生學過點皮毛,登不得大雅之堂,讓娘娘看笑話了。”
淑妃搖頭,面帶贊賞之色:“俞姑娘過謙,你這筆法與從前的德妃娘娘有七八分相似,德妃姐姐墨寶,可是被陛下稱許過多次。”
俞沅之微怔,突然記起京中一則廣為流傳的“謠言”。
皇上與皇後同甘共苦數載,情深意重,卻在德妃入宮後,夫妻一度失和。
陛下為德妃文采傾倒,甚至不在意丞相與太後獨攬大權,對其多番為難,依舊專寵德妃三年之久,在愛妃離世後更是悲痛欲絕,卧病數月無法早朝。
有人說自從那時起,皇後大為失望,滿心撲在提拔家族,争奪權力之上,不斷收攏人脈,培植黨羽,意圖與太後相抗衡。
也有人說,是皇後利欲熏心,貪得無厭,皇上深感無奈,與之頻生隔閡,故而在溫順良善的德妃身上尋求安慰,兩人志趣相投,墜入愛河。
至于謠言真僞,無從考究。
淑妃轉頭吩咐侍女,大意是要送七皇子至永壽殿陪伴太後。
“太後娘娘想念孫兒,正巧今日丞相夫人得空入宮,便召他前往。”淑妃向沅之解釋,片刻後又道,“俞姑娘若無事,不妨陪本宮到花園走走。”
俞沅之颔首:“是。”
淑妃言辭間并無惡意,既開口豈有婉拒之理。
七皇子雙手叉腰歎了口氣,微有失落,磨蹭許久才戀戀不舍随侍女離殿。
“走吧。”淑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