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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桃花枯萎凋落,但園内還是栽種了許多桃樹,碧綠拂面,一眼望不到盡頭。
沿途偶有成雙成對的喜鵲結伴而行,仿若世外桃源。
她随行在淑妃右側,淑妃不算健談,可提到七皇子總是笑眼彎彎,那些幼年過往,幾乎全都記得,且十分清楚。
譬如殿下第一次會走路,第一次摔跤,第一次發脾氣。
細枝末節,沒有一件忘記。
“瞧本宮高興糊塗了,總是自己念叨着,俞姑娘可是聽得厭煩?”
俞沅之含笑:“娘娘願意與我分享,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厭煩。”
淑妃伸手牽過她:“本宮聽聞你還有阿娘,如今身在何處呢?”
她低頭:“阿娘身子微恙,不宜走動,在靈鶴寺休養。”
淑妃長歎一聲,又問起未進襄京以前的生活,聽到那些山野風光,民間趣聞,仿佛頗有興緻。
“太後娘娘在四年前,就曾為七皇子挑選掌事官,大多為朝臣族人,但無論是公子或是小姐,不出三日便稱病請辭,也怪殿下自己胡鬧,用盡法子折騰人。太後娘娘為此憂心一年之久,直到你來,竟能撐過滿月,實在難得。”
俞沅之蹙眉,她所接觸的七皇子,簡單良善,脾性溫和,全然不是傳聞中那般暴躁孤僻。
本以為那些謊言,是有人刻意抹黑七皇子名聲,歹心散播,但聽淑妃言外之意,難道說少年曾經,果真惡性難馴……
她随行向前,思緒遊離,未察覺到身邊人突然放慢腳步。
“臣妾參見皇上。”
俞沅之吓了一跳,仿佛在睡夢中被雷驚醒,猛然擡眸,前方涼亭内一團金光,再眨眼,斯文清瘦的中年男子身着龍袍,端坐其間。
腦中盡然空白,忙與宮人一道跪地請安。
儒雅嗓音從上首緩緩傳入耳中:“免禮。”
陛下為人寬厚,是出了名的軟弱,都說是被多年幽禁吓破膽子,即便身處君主之位,也礙于外戚威勢,傀儡一位,故而惴惴不安,夜不能寐,除了曾因德妃與皇後争執,再未見他發過火。
她起身後,埋頭不語。
“參見淑妃娘娘。”
這聲音……
“自家人私下見,叫長姐更親近。”陛下笑道。
是霍琅!他的風寒都好了?
淑妃出言解圍:“陛下莫要為難三弟,他向來守禮,君臣、公私分明,臣妾既為後妃,他是斷斷不會逾矩的。”
陛下低笑兩聲:“那便由得他吧。”
俞沅之視線一直盯在淑妃的藤紫色裙擺上,但那抹明亮倏地向前消散,她唯有轉望泥土。
陛下待淑妃雖然無寵,但骨子裡的和善一如既往,揚手示意女子落座歇息。
“正巧你來,也幫朕勸勸他,接連病了兩日,太醫稱其受寒嚴重,高熱厲害,朕在宮中頗為挂念,這個歲數該成家了,左拖右拖,急時無人在旁如何是好。”
皇上在為霍琅議親……
淑妃緩緩點頭:“陛下所言有理,二十歲,應當定下心來,肩負妻子兒女之責。”
說罷,她看向霍琅:“風寒可好全了?”
霍琅低應一聲。
身為太後侄子,聲名顯赫的鎮國将軍,其夫人之位怕是要被朝臣搶破腦袋。
俞沅之記得上輩子,霍琅是不曾成家的,孑然一身,踽踽獨行。
太後曾為他許過三樁親事,但到最後都不了了之,就連皇後這位敵對陣營首腦,在霍琅射殺她弟弟前,都對此極度上心,妄圖以婚事拉攏。
霍琅拒絕理由,是他常年在戰場,生死未定,不願耽誤她人。
但在三十歲後,他幾乎統攬大權,不再出征,也未見娶妻。
或許那時,已無人能強迫他做不願做的事。
唯有他強迫旁人。
陛下的聲音将她從回憶中拉回來:
“朕記得……太後擇過兩位大家閨秀,一位是福郡王那嫡親孫女,寶成縣主,一位是少師之女周氏,論及身份年齡,都十分相配啊。”
皇上雖為霍琅議親,但提到的都是太後推舉之人,并不會借此耍心思。
淑妃應是:“兩位閨秀皆出色,太後确都十分心儀,難以抉擇,甚至曾有意将二人,同許給三弟為平妻,但仔細思量并不妥當。”
太後對這個侄子……真是好。
“不過……”淑妃話鋒一轉,“臣妾倒以為,應當聽聽三弟自己的意思,畢竟夫妻要共度餘生,彼此扶持,自然情投意合最為緊要,如若無緣,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皇上颔首,看向霍琅。
“臣不願。”
簡潔明了,連婉拒都稱不上,此乃直拒。
俞沅之旁聽都冷汗直流,皇上與淑妃叽裡咕噜說一大串,他三個字就打發了?
淑妃抿唇輕笑:“才剛起個頭,怎連考慮都不考慮,難不成……是有意中人了?”